第3章
第二天我還是去打工,第一次上門的新學生,他家在西區。
已經冬了,上海的深秋是很怡人的,尤其是在這條街上,傍晚金的過半黃半綠的梧桐枝葉灑在地上,到都很安靜,由頭至尾連公站點都沒有,清雅。
我之所以知道得那麼清楚,并不是因為我曾有閑將它從頭走到尾的緣故,而是我搭公過來時司機告訴我的——而這直接導致我必須在另一條路上下車,然后步行遙遠的距離直到目的地——窮人的理由永遠無關風花雪月,這就是現實。
時間很張,我幾乎是一路小跑。
今天最后一節課上完之后我被國經課的老師去談話了,國經課老師是個非常時髦的中年婦,一年四季穿子,冬天配一雙長靴,靴頭可鑒人,說話的時候都能照出我低頭的臉。
說的是我的作業問題,說其他人都已經按照網絡郵箱中標明的書目羅列了心得重點給,只有我尚缺一份完整的回答。
我小聲解釋,因為圖書館里有幾本書借不到,而其他同學的書也都用著,我會想辦法,或者等們用完之后再借來看。
其實是其他人并不愿意將手里的書借給我,不過這些說了也不能為我解決,不如沉默。
說也可以買來看,因為那幾本確實是非常有用的,還告訴我地址,說那兒專營這方面的書,一定買得到。
我點點頭,心里開始計算價格,專業書價格不菲,但是我真的需要它們,這些是不能省的,我知道。
這樣一耽擱,我趕去上課的時間就變得非常張,我一邊加快步子一邊看兩邊的門牌號,街邊都是老式的洋房,間隔著一些致店鋪,很小的首飾店,手工旗袍店,還有鞋店,櫥窗上映出我匆匆而過的影,格格不。
最后我看到一家葡萄酒廊,占了臨街洋樓的底層,圍欄里翠深深,大門擱著黑板牌子,寫著今日品酒會的時間,天還沒有全黑,洋房里亮著燈,照出一排排酒架與老式家。
花園里有穿著黑白制服的侍應生平托著餐盤安靜走,桌上已經布置好,雪白的餐盤放在酒紅的桌布上,任何一個角度都讓人不想移開目。
就連我這樣急切,都為之駐步了幾秒鐘。
然后我看到那塊黑板牌子旁有一副很小的招聘廣告,上面用中英文寫著招兼職的字樣,晚班,有底薪并有提,待遇從優。
我走過去仔細看了招聘條件,寫的很簡單,不外乎五端正之類,然后要求練英語對話,悉葡萄酒則上佳。
天已經全黑下來,時間不允許我多做停留,我再看了一眼之后轉繼續往前走,三步之后又回頭,看到那花園里的燈火一瞬間都亮了,恍若仙境。
兩小時的教學乏善可陳,學生是個初二的孩子,做到數學題猶如服毒,我給講解思路的時候呵欠連天,然后趴在桌子上看我。
“老師,我媽媽說高中就送我去澳大利亞讀書,上海這兩天冷死了,我舅舅在那兒,昨天我跟我妹msn,說等我放假過去沖浪,你放假打算做什麼?”
我笑笑,然后拿過的另一張英語卷子,用英語說了一句,“SoyouneedmoreEnglishspeakingpracticing,right?”
翻了翻眼睛,大概覺得我是個至無趣的人。
我沒資格有趣,我還在想我的國經專業書。
第4章
離開家之后我又經過了那家葡萄酒廊,大門旁的金屬牌上有它的名字,sphere,是法文,中文翻譯過來思凡,多麼香艷的兩個字,跟它里的奢華相得益彰。
花園里香鬢影,有笑聲,麥當勞的晚班時間快到了,我躊躇了一下,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間進去做自我推薦,遂一轉頭打算離開。
我站得靠近大門,一轉頭之間那門突然被從里打開,有個男人走出來,看到我大概以為我正要進去,很自然地退了半步,扶著門,非常紳士。
我尷尬了,搖頭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只是看看。”然后轉便走。
越是尷尬越是出問題,我轉的時候肩上背的布包袋子勾住了旁邊擱著那塊黑板的木架,才走出一步,“嘩”一聲,那黑板便被我帶翻在地上,連著我包里的東西也灑了一地。
花園里的人都看過來,我一時窘迫到極點,低頭去撿我散落的東西,又要扶起那個放黑板的木架,
然后我聞到很清淡的香味,是那個男人走過來,彎腰把那個木架先扶了起來,又替我撿起那些書。
我已經蹲在地上了,所以只看到他落在我書上的手,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清爽平整,拿起來之后還替我撣了一下灰塵。
我抬起頭來,看到他的側臉,直的一管鼻梁,眉骨崢嶸,但是忽然笑起來,一下子都有了暖意。
他是看著書笑的,然后抬起眼來看我,說話聲音醇厚。
“你是Z大的學生?”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我忽然有些耳燙,低頭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書才想明白為什麼他會一語中的。那書是從學校圖書館里借來的,我校圖書館很有維權意識,紅的大圖章敲在封面正中,讓人想看不到也難。
門里又有人走出來,一抹淡淡的秋香,雪白的臉,鮮紅的,眼睛看著他,聲音和帶笑。
“子非,跟誰說話?”
他把書遞給我,然后回過頭去跟說話,也是帶著點笑的。
“一個小朋友,我的校友。”
我就走了,很倉促地說了一聲謝謝,也不知道他聽清沒有。
有時候我看到太好的東西會就會突然地倉皇起來,不用我那些城里同學提醒我都知道,這個不見世面。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條街,穿著我最好的服,白天,街上多了些人,但每一個走路的姿勢都很悠閑,總之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走到那棟花園洋房前停下,昨夜那些酒紅桌布與餐碟早已被收起,出原的木桌木椅來,一切安靜得像是藏在水下的。
門是開著的,掛著“OPEN”的牌子,那副招聘廣告還在,我又看了它一眼,然后才走進去。
里面有三兩個顧客在選酒,中國人外國人都有,酒廊的員工穿著深紅與黑的制服,有一個瓜子臉的看到我便走過來,可能是想招呼我,但走到近前卻忽然停下來,多看了我兩眼。
我知道自己這樣子完全不像是來選購或者品嘗紅酒的,一定是讓覺得疑,所以主解釋了一句。
“你好,我是來應聘晚班兼職的大學生。”
“哦”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一邊撥了個電話,輕聲說了幾句,說完才走回來,往里指了指,對我說,“經理室在二樓,你從后面樓梯上去。”
樓上有一間辦公室,我敲門,里面有人應聲答了句,“進來”。
走進去看到一個四十左右的人,正在講電話,看到我示意我等一下,然后繼續說,一口流利的英語,說到一半夾著電話找紙筆,一邊重復那頭的句子一邊記下來,是站著的,頸邊夾著電話寫字不方便,窗開著,有風,手一偏,那張紙就飄到了地上,就在我腳邊。
我低頭把它撿起來,看到上面一連串的地名和酒名,我把它撿起來放回原,對我一點頭。
電話結束之后看著我說話,“你好,我是負責這兒業務的南希張,你是來應聘兼職的大學生?”
我點頭回答是的,然后把自己的簡歷遞過去。
看了簡歷,輕聲把我所在的大學名字重復了一遍,然后抬起頭來,用英語與我說了幾句,最后點點頭,說,“英語不錯。”
我對微笑了一下。
我對我的英語很有信心,我有一個黑的調頻收音機,爸爸幾年前心好,又沒有喝酒的時候改裝過它,信號很強,能夠接收非常多的國外頻道,幾年來我一直用它收聽英語臺,模仿那些發音,有時候晚上戴著它睡著了,夢里還有那些嘰哩咕嚕的國際新聞,也因此,我的英語發音字正腔圓,高中時還代表學校參加過省里的英語演講比賽,拿了亞軍。
冠軍是個穿著雪白連的孩子,用眼皮底下的看人,上臺后只對第一排的嘉賓笑過一下,結束比賽之后與他們一起去吃飯,黑的大車一直候在禮堂門口。
我當時握著獲獎證書站在路口等公車,覺得自己能夠拿到亞軍,也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南希張對我的簡歷與英語口語表示滿意,然后又問了一句,“了解葡萄酒嗎?”說著把自己剛才落筆過的那張紙遞過來,“念一下試試看。”
我很老實地搖頭,“有些是法文詞匯,我可能發音不標準,不過我可以學,我的記憶力很好。”
我沒有說出來的是,其實我對葡萄酒的認識僅限于王朝和張裕干紅,過去參加過媽媽在鎮上親戚的婚禮,每張桌上有一瓶或者兩瓶,喝的人在里面混很多雪碧可樂,我也喝過兩口,除了雪碧可樂的味道,再也不記得其他。
南希張笑了一下,返在書架上了一本書遞過來,書很厚重,封面上印著大片的青翠葡萄園,一瓶白葡萄酒映襯其上,漂亮得讓人忘記現在的季節。
“拿回去看看吧,這些酒我們店里都有,不明白的問莉莉們,們都是做了的。”
我捧著書,很高興,這幾個月來,第一次這樣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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