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演繹到最后常常分不清誰在戲里,誰在旁觀。戲太深,出戲太慢,于是就有了戲外的迷惘和疼痛。
因為初八就要上班,我初六就回了星城,收拾屋子,忙活了一整天。隔壁鄰居張阿姨見著我回來很高興,給我送了很多親手做的臘腸,還跟我說,“你可回來了,過年前有個男的天天來找你,在你門口一站就是半天,初二的時候又過來了,那天下著大雪,我看他凍得夠嗆要他進屋坐坐,他不肯,一直在你門口站著,都凍烏了,后來是個的過來把他拉走了,作孽哦……”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張阿姨探究地問。
我笑了笑,“不是。”
忽然間只覺虛弱,我悶得不過氣。我連聲謝謝張阿姨送的臘腸,然后默不作聲地關門進屋。在屋子里呆坐了一會兒,越發覺得不過氣,于是打開窗子,清冽的新鮮空氣讓我打了個寒噤。
我并不愿去多想這件事,佯裝沒事一樣地做飯,一個人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在燈下自斟自飲,酒喝了不,菜卻本沒吃幾口。
因為湘北家里沒有網絡,我從年前到現在就一直沒有上網,吃完飯我打開電腦上網查看郵箱,在清理垃圾郵件的時候,意外發現一封署名為“瑾宜”的郵件。我恍惚想起,在上海我曾給何瑾宜留過郵箱,找我會有什麼事?我控制不住好奇心,點開了郵件……
考兒:
新年好!不好意思,貿然來信,不知道是不是打攪到你。我也是在沒有辦法的況下才給你寫這封信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不知道你跟墨池之間發生了什麼,春節前他在星城病發院,連夜被送來上海救治,把我跟他的朋友們都嚇壞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好像收到了你的短信還是怎麼著,突然鬧著要出院去星城,我攔不住,只好帶上藥品跟他一起去。到了星城,他不要我跟著,一個人跑去你家門口等你。那天他在你家門口等了很久,像是著了魔似的誰都勸不,最后是我在你鄰居的幫忙下強行把他拉上的車,當晚我就趕最早的航班帶他回上海。在飛機上他就不行了,下了飛機就直接被救護車送醫院急救,現在還躺在重癥監護室,昏迷不醒。
考兒,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是墨池再三代不讓我說的,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先天的,從小到大他沒離過藥。他父親三十六歲就過世了,就是因為心臟病。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的家人,包括他的朋友,最擔心的就是他會追隨他父親的腳步而去。好在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他邊有最好的醫生照料,也有這麼多朋友關心他,所以他的病一度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至我們都以為他會活過他父親的歲數,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希很渺茫了,因為他完全是在自暴自棄,三年前從星城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煙喝酒熬夜,把自己往死里作踐。開始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你。在琴行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出你對他的意義比較特別,老實說我并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他很你,是那種無可替代的深。
我很欣,因為他終于肯投地去一個人。雖然他有時也跟我說起,他希我陪他去法國,平平靜靜過完余生,但我知道,我跟他之間早已不是。是的,我跟他曾經有過一段過去,我父親跟他母親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就認識,包括葉莎,還有他妹妹安妮,我們都是相識的,而且還曾在一所學校里讀書。也許我跟墨池沒緣分,十年前因為一場車禍我跟他錯過了,他娶了葉莎,而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后來葉莎自殺,墨池又回到上海,我在他母親的托付下一直幫忙照顧著他,我說的是這三年里,你不在他的邊,是我在照顧著他。
不久他再次去法國,大概在那邊住了一年,覺得很寂寞,又跑回來了。你知道嗎,半年前在上海遇見你時,他返程的機票都訂好了,就在兩天后,因為突然遇見你,他取消了原定的行程,足見你對他有多重要!所以考兒,請回到墨池邊吧,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你。不管你們之間有過怎樣的恩怨過節,請相信在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你,他是真的你!
他或許是個不太好相的人,脾氣糟糕,固執又驕傲,但他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自喪父,母親帶著他改嫁,他從年到年時期都是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年后婚姻又遭遇不幸,所以縱然質上他應有盡有,事業上聲名顯赫,他沒有理由不幸福,卻偏偏不幸福。考兒,我多麼希你能帶給他幸福,這比我自己獲得幸福更讓我欣,因為我跟所有關心他的親人和朋友一樣,我們都唯愿他幸福!
他現在的病很嚴重,這幾天一直神志不清,每個來醫院看他的朋友都忍不住落淚。現在我們還不敢告訴他遠在新西蘭的母親,他母親也不好,怕老人家扛不住。考兒,如果您看到這封信,請務必來上海看看他吧,算我求你了。
哦,對了,請代我向米蘭小姐問好,墨池在星城發病時米蘭小姐幫了我們不忙,好像也是你的朋友吧,替我謝謝。
期待墨池醒來時能見到你。
瑾宜
2月19日凌晨
很久很久,我對著電腦顯示屏沒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封信,仿佛那屏幕可以攝人魂魄,我了一沒有靈魂的空殼。
難怪手那天我跟他大吵一架后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出院也沒有看到他,原來他當時已經被送往上海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他肯定是看到了我發的短信又跑回來,然后瘋狂地找我,天那麼冷,又下著雪,以致再次病發。他為什麼要回來?想解釋什麼嗎,是不是我誤會他了?
我仔細回想事的來龍去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會喜歡小林這種類型,小林是年輕有朝氣的,但在我的印象里耿墨池連正眼都沒看過,平時跟說話代事都是冷冰冰的態度,他這人一向自視甚高,從來不屑去偽裝什麼,他也不擅長。
樓下院子里有小孩在放鞭炮,斷斷續續的,噼里啪啦,每一聲都像是炸在我心上。我開始發抖,明明室開了暖氣,仍冷得發抖。不住有眼淚往下掉,我不斷拭著眼淚,卻怎麼也拭不去。然后我滿屋子轉,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我還能干什麼,我究竟干過什麼。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氣,看著墻上的掛鐘,心里默數著鐘擺走針時發出的咔嚓咔嚓聲,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定時炸彈,空氣膨脹開來,我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虛無的空間里被炸碎片。
如果我是真的誤會了他,那天在病房我說的那些話無疑給了他毀滅的打擊,他病弱的心臟哪經得起這樣的刺激,病發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哆嗦著給櫻之打了個電話,詢問那天耿墨池被米蘭拽出病房后的形。櫻之猶豫片刻后,嘆了口氣,“我從病房出來的時候他就躺在地上了,很多人圍著他,米蘭也在邊上,醫生在給他做心臟復蘇,然后他就被送去急救室搶救了。”
“然后呢?”
“好像當天晚上就被專機送去上海了,他的主治醫生在那邊,醫療條件也比這邊好。”櫻之在電話里一遍遍嘆氣,“考兒,我真不相信耿先生是那樣的人,這中間肯定有誤會,你是沒有看到,他發病的時候有多嚇人,臉慘白,都烏了,我當時還以為他要去了。”
“櫻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在電話這頭泣不聲。
“米蘭不讓我說的,說你現在還在康復中,知道這些事會加重你的心理負擔。”說到米蘭,櫻之的語氣又變得猶豫起來,“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覺得米蘭最近有些奇怪,去了趟上海回來,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連工作都辭了。”
“什麼,把工作辭了?我不知道啊,沒跟我講……”
“肯定不會跟你講!但我老早就知道,跟他們報社一個姓羅的長關系很切,對方有家室,前陣子他老婆跑到報社大鬧一場。米蘭辭職估計跟這有關,不告訴你是因為知道你最恨小三,自己就做了小三,雖然不承認但這事早就傳開了!”
我搖著頭,腦子里完全了,哭得一顆心揪作一團,“櫻之,我現在不關心米蘭的事,我只想知道耿墨池現在怎麼樣了,我很擔心他,我覺得我肯定誤會他了,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發病……他有這麼嚴重的心臟病,我居然才知道!櫻之,我本就沒有真正地關心過他……”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老天作證,這不是我要的結果!我是他的,盡管事已至此我對他的還是始終如一,如果可能,哪怕是立即變一個鬼魂,我也要奔過去跟他懺悔,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沒有機會了,我失去了那個孩子,也失去了我們唯一的見證!這就是得不到祝福的嗎?我做錯了什麼,我們只是相而已,沒有妨礙到任何人,為什麼老天總是要將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到苦難的深淵?
我想不明白,覺自己像是陡然被埋進一片廢墟,不過氣,看不到明,今生今世我都要陷在這黑暗里了。這不由得讓我想起另一個沉睡黑暗世界的人——祁樹杰,是不是你在地下詛咒我們,所以我總是與到手的幸福失之臂?這一切的苦難明明都是你帶給我的,憑什麼我不能幸福?憑什麼!
當晚我就趕飛機奔赴上海。在上海的每一天,我都像是被托在烈焰上烘烤一樣,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那種撕心裂肺的灼痛。耿墨池的病很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有時他像是認得我,有時他看著我的眼神像是陌生人。在他第一次醒來的那天,我跪在床邊,將他的手著我的臉頰,只是哭,不停地哭,語無倫次,他卻費力地回了手,轉過臉,不再看我。后來他的狀況慢慢好轉,一直到他出院,他都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瑾宜總是制造機會讓我們單獨相,可是他看著我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堵墻壁,臉上無悲無喜,風平浪靜得讓人害怕。我寧愿他用最惡毒的話罵我,就像過去我惹惱了他一樣,可是他對我完全無于衷,無論是我向他哭著懺悔,還是我卑躬屈膝地像個仆人似的照顧著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又回到了僵持的局面,早知如此我就不離開他了,我若不離開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祁樹禮曾經斷言我會后悔,我當時還扔他一句“人生哪能事事無悔”,我那麼的得意揚揚,那麼地篤信這份不會再讓我們彼此到傷害,于是我就遭報應了嗎?時至今日再談后悔已經沒有意義,我千方百計只想去彌補。出院后耿墨池回到浦東的江公寓,我跟電臺請了長假每日守在他邊,又當起了他的保姆。在那段時間里,除了幫他收拾屋子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我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叮囑他吃藥。多虧了瑾宜,很細心地把每種藥的劑量都清清楚楚地寫在小本子上,包括平日食什麼,什麼食對他的健康有益,都在本子上寫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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