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約跟過溫景然的手， 那也是醫生生涯中的第一臺手。

在A市， 五十多歲的男患者， 胃癌。

進行前探視， 告知麻醉風險時，他從病房獨立的衛生間里走出來， 站在一片層層疊疊的影里。

那個時候， 才知道， 這位病人從外省請來的專家是他。

那臺手，溫景然主刀， 另還有一助二助從旁協助。

麻醉醫生是。

組的是一個完全陌生，也從未有過契合的組合。

應如約也像今天這樣，坐在電腦前。

屏幕上信息采集儀地記錄著來自監護儀的信息，呼吸機也有節律地向病人輸送氧氣以維持病人的呼吸。

從屏幕前抬起頭， 放松有些酸的眼睛時，有一瞬間模糊的視野里， 先注意到的， 也是他耳后那一白皙的脖頸。

修長的，如同天鵝汲水時，彎曲脖頸般優雅。

相似的是，兩次都站在最初的地方。

——

甄真真在S大附屬醫院附近值完外勤，瞄了眼時間，心里盤算著這會也算下班了，不知道能不能正好去醫院和應如約一起吃頓午飯？

如果就一個人，毋庸置疑， 這會就能掉頭開進醫院的停車場耐心等如約下班。

但關鍵是，這會的車上，還坐著個閻王爺……

副駕的車門，車窗半降。

S市冬日的妖風隨著汽車的行駛，呼啦啦地涌進來，灌著風，引擎聲和風聲混在一起，一片嘈雜。

甄真真被風吹得鼻子都有些僵了，了有些麻木的臉，提醒：“老大，能不能把車窗關上？”

遲盛正在翻看現場資料，聞言，在煙灰缸上點了點他指尖的煙。

言下之意是：“我在煙，不關。”

甄真真咬牙，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他一個大白眼。

作為的上司，每日差使奴役也就算了。有一輛大切諾基，卻非要坐這輛破舊的小車。

加油沒有報銷就算了，他又是個老煙槍，尤其是思考案子時，就算不煙也會點上一支煙。

久而久之，甄真真以防自己這小破車被他燙出來，儲盒里給他備上了一個致的小煙灰缸，每日在煙灰缸上鋪紙巾的習慣快比每天喂養家豆丁吃罐頭勤快多了。

結果呢？

這大爺著的伺候，依舊沒拿正眼端詳過。

遲盛看完一頁的現場資料，終于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看了眼不遠的標識牌。

指尖的煙頭輕輕點了點，燃燒了大半煙卷的灰燼盡數落鋪著紙巾的煙灰缸，把白的紙巾染得出了舊時的昏黃。

“你開車也用爬的？”他瞇起眼，諷笑：“那要四個子干嘛？給你拆兩個還能省點油。”

正好路口紅燈，甄真真緩緩剎了車。

掛了停車擋后，松開安全帶，把整張臉湊過去，就杵在遲盛的眼前。

那作豪邁又迅速，饒是遲盛，一時沒有準備的況下也怔在了原地。

甄真真一臉怒容地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我跟著你熬了幾天夜，現在案告一段落又沒有新發現，我不管，下午我要準時放假。”

話落，生怕自己的表達不夠準確，甄真真退離幾分后扯著嗓子嚷道：“我！不！加！班！”

“本來我是沒打算讓你加班。”遲盛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落在調節椅子的按鈕上往后退了退。

他舒展了窩著的長，手肘撐在車窗上，眉目慵懶地看著：“但你頂撞上司的病還沒治好，要是這會不讓你加班，豈不是要功虧一簣？”

甄真真之前的上司雖然辦事效率不高，但整日樂呵呵的，格隨和。

過慣了好日子，這一年到頭都被遲盛這王八蛋榨，甄真真積攢的怨氣都快直達九霄云外了。

但這種時候，顯然不能發飆，不止不發飆還要狗地給他捧著煙灰缸，極力表現出自己剛才的犯沖只是活躍氣氛的小調……

遲盛不吃這一套。

他看了眼快跳轉的紅燈，目落在不遠高高矗立的S大附屬醫院的紅十字招牌，心下了然。

他記得，甄真真有個很好的朋友就是在醫院就職的，至于在哪家醫院，就職什麼科室，男別，他一概不知。

相比較之下，甄真真在他眼皮子底下暴躁地寫報告比在外面撒歡看上去要順眼多了。

遲盛抬了抬下，示意甄真真轉頭去看信號燈。

旁邊車道呼嘯而過的風聲里，甄真真扭頭看見進倒計時的綠燈時，手忙腳地起步離開車道。

“下午回去總結下這幾天的調查，寫份報告給我。”遲盛把煙頭碾進煙灰缸里，出就放在一旁的口香糖，拋出兩粒咬進里，不不慢地在炸前補充道：“下午忙一會，明天給你調休。”

甄真真到邊的抗議頓時咽回去，側目，從后視鏡里最后看了眼S大附屬醫院的正門，踩下油門，呼嘯著往警局奔去。

遲盛垂眸，繼續看他手里的資料。

紙頁被風吹得卷起一角時，他頓了頓，抬手關上了車窗。

——

手室外顯示正在手的指示燈暗，手結束。

應如約跟麻醉科的付醫生將病人推去恢復室，和護士接。

做完接，打印麻醉記錄單由上級醫生簽字后，跟付醫生回手室準備下一臺手。

溫景然下面還有一臺手。

兩臺手間僅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魏和也沒離開手室，他拉了把椅子在溫景然旁坐下，好奇地問：“溫醫生，你師妹有男朋友了沒有？”

溫景然掀了掀眼皮，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反問：“跟你有什麼關系？”

好在溫景然平時高冷慣了，魏和也沒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奇怪的，依舊笑瞇瞇的好脾氣地回答：“不止我好奇，全院上下都好奇。我們醫院吧，優質的醫生不是有主了，就是外銷了，這好不容易進來一個年輕的……估計不單的都要打打主意。”

魏和覷他一眼，見溫景然不甚興趣的閉上眼，有些訕訕地補完最后一句：“我近水樓臺，想拿個一手資料。”

近水樓臺？

溫景然睜開眼，目落在不遠的麻醉機上，微微一定。

這麼多年，離最近的樓臺不就是他嗎？可是，那月亮，仍舊遠遠的懸掛在天邊，一靠近點的意思也沒有。

或許是有過……

溫景然瞇起眼，忽的，想起高中畢業的那一晚。

只是那晚，喝得神志不清，能記得什麼？

魏和還在等溫景然的回答，他和溫景然共事多年，雖然早已適應了溫醫生時不時釋放的低氣，但依舊覺得今天的溫景然……有點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

只睡了四五個小時，一清早又連續要做兩臺手，是他他也正常不起來啊。

溫景然正打算去趟更室，剛起，就看見如約送完病人跟在付醫生后回到了手室。

正在問付醫生什麼，認真地看著他，等他回答。

兩人的談聲得很低，約的只能聽到“記錄”“拔管”“蘇醒”幾個詞，應該是應如約在和付醫生確認后流程。

看見他時，仿佛是有些意外，應如約的腳步一頓，就站在手床前看著他。

“我還有一臺手。”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重新坐回去。

應如約了然地點點頭，邊跟付醫生準備下一臺手需要的麻醉藥和管品，邊問道：“那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我記得你昨晚回醫院值夜班，這麼長的工作時間吃得消嗎？”

話落，抬起頭，靜靜地瞥了他一眼。

目落在他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時，停留了一瞬，轉去更換呼吸機螺紋管道。

溫景然勾了勾，笑得有幾分隨意：“習慣了。”

他想問問第一天上班覺如何，話到了邊，想起來報道也不過幾個小時，估計也只是剛剛有所悉而已。

一時無話。

手室里安靜得只有走時的聲音，就連魏和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手的整個前期準備工作完，應如約再抬眼去看溫景然時，靠墻那個位置本該坐著的人，已經不見了。

付醫生留意到應如約的目，好心道：“剛走一會，大概去更室了。”

應如約的心思被察覺，看著付醫生的眼神閃了閃，耳莫名就有點燙紅。

就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啊……

干嘛告訴溫景然走了多久？顯得沒看見溫景然好像有多失落一樣……

——

甄真真在醫院門口等了如約近半個小時后，才終于看到的影姍姍來遲地從正門口穿過花廊一路走來。

從車里開了副駕那側的車門，等如約坐進車里，斜睨著眼上上下下把打量了一遍。

應如約忙著嗅車里不知名的香味，被甄真真眼神掃視了半天后才遲鈍地問：“看什麼，臉上還沾著病人大出濺上的不？”

甄真真被直白的描述惡心地“咦”了聲：“你說話就不知道委婉些麼？車上還有個未年呢，你得注意下措辭。”

未年？

應如約忍住翻白眼的沖，扣下車頂的鏡子整理了下儀容，確認沒有什麼不端正的地方，這才合上鏡子，邊扣安全帶邊問：“你這車上是噴了香水麼，這麼香？”

“那可不。”甄真真嘆氣，“我那瓶‘藍海境’沒把我自己噴得香噴噴，全貢獻給車了。”

應如約約嗅到了一不尋常，扣上安全帶后頓了一下，輕聲問：“你上司又在你車上煙了？”

忽然低了聲音，閉的車廂，這種悄悄話的氛圍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來。

甄真真莫名覺得耳朵一，有些不自在：“什麼又……他哪天不在我車上煙我真是要燒香拜佛謝祖宗了。”

話落，抬手撞了撞如約，也不急著立刻就走，眼睛瞄向傍晚依舊人來人往的醫院正門口，問道：“怎麼樣，跟溫醫生同一個手室的覺是不是很好？”

應如約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我更喜歡魏醫生，他做手喜歡講笑話。”

甄真真頓時目瞪口呆：“講、講笑話？我去……就不怕笑岔氣切錯地方嗎？哪個醫生啊，全名你告訴我，我回頭上醫院堅決不要那個醫生給我開刀。”

應如約斜了一眼，本就正經的表又嚴肅了幾分，幾乎是有些厲道：“你瞎說什麼呢？沒事上什麼手臺。”

甄真真知道是自己說話犯了的忌諱，乖乖地聽了訓，賣乖地湊近，又是眨眼又是嘟地逗笑，等臉好看了，才吁了口氣，小聲抱怨：“我就隨口一說，你上什麼火呀。”

甄真真最能拿應如約的脾氣，撒完見瞪來一眼，那眼神得像是打罵俏時的嗔，便知道這事翻篇了。

這才想起如約下午打電話來的事，忙問道：“你說有東西送給我，什麼呀？”

話音剛落，后傳來一陣短促又急切的車喇叭聲。

甄真真莫名地回頭看了眼。

雖然停在路口，但車道的位置只占了小半，誰他媽的摁喇叭呢！

這一回頭，的臉微變，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一同轉頭看過來的如約：“這路虎看著像是溫醫生的啊？”

“……”

甄真真繼續迷茫：“這輛車在我后面停了有一會了……這會摁喇叭是怎麼個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