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塊整塊的天空砸在了地面上,就碎骨了,再也凝結不起來,也因此,再也回不去那麼高的上方,于是就只能融化,只好變海。時不時地,哭笑一番,弄出來雪白的浪花,勉強代替云彩。但是無論如何,太只有一個。所以每天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海都得拼了命地和天空搶太。天空權威地認為海是自不量力的,海驕傲地認為天空是不解風的,它們把太撕扯得跡斑斑。每一次都是天空贏,太被它占據著,面無表地放著芒;每一次海都會輸,太渾是傷地離開或者沉淪下去,但是總會留給它所有的,以及良辰景。
我坐在一把巨大的傘下面,一邊胡思想,一邊嘲笑自己為何想出來一個如此俗爛的三角的節。其實大自然應該是沒有那麼多的,因為它沒有。在距離我大約十米遠的地方,鄭功端正地坐在沙灘里面,的小被沙子蓋住了大半。方靖暉趴在他邊,和他一起玩著一個橘的塑料球。“寶貝兒,來接爸爸的球兒——”鄭功完全不理他,但他依然神采飛揚地輕輕拋起那個球然后自己接住,純屬自娛自樂。
“喂,”江薏輕輕地了個懶腰,“其實我覺得方靖暉好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是麼?”我有氣無力地冷笑,“好的,當初你怎麼不要?幾年后還當殘次品發給了我?”
“是他不要我。”江薏自嘲地笑,“他是我大學里的第一個男朋友,可是我爸爸很不喜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了我爸爸不喜歡他以后,就慢慢地對我淡了。那時候我也是個孩子,總覺得日子還長著呢,以后還有大把更好的男孩子在前面等著……”搖搖頭,舒展了腰肢,臉仰起來,“真好,這里的天藍得都不像是真的。”
“好什麼好,熱死人,天藍又不能當飯吃。”我嘟嚷著。
“你這人真煞風景,”惡狠狠地把一吸管扎進獼猴桃里面,“那些男人也不知道看上了你什麼,都瞎了眼。”
“老娘有姿,”我懶洋洋地把墨鏡摘下來,“氣死你們這些發明出‘氣質’這個詞來騙自己的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方靖暉離婚,”出神地看著不遠,“他對孩子那麼好。人也不錯,你到哪里再去找一個像他一樣的男人?”
“不想找了,再也不想找了。”我輕輕地說給自己聽,“跟男人一起過日子就是在沼澤地里滾。憑他怎麼好的男人,到最后都是弄得我一爛泥……我已經害怕了。”
“再害怕也不至于找冷杉那種角來糟踏自己吧。”竊笑。
“你……”我用力地把墨鏡戴回去,“你純屬忌妒——這點上人家陳嫣就比你坦率,陳嫣第一次看見冷杉的時候就跟我說他好看。”
“你沒救了。”把防曬霜拍在脖頸上,“那麼一個小家伙就把你弄得頭昏腦漲,枉費你修行了這麼多年。”然后停頓了片刻,突然說,“也不知道陳嫣那個家伙有沒有羨慕我們出來玩。”
“也不知道西決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你。”我干脆利落地把話題轉移到了想要的方向,“不然,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
“算了,沒什麼話好和他說。”面無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西決潛移默化過了,現在也總是一副看似無于衷的樣子。
“那我問你啊,要是西決現在求你回去,很低聲下氣的那種,若是他求你不要去北京,留在龍城和他結婚呢?你會心嗎?”
“怎麼可能?”笑得有點兒慘,“讓他張求人,還不如要他的命。”
“我是說假設。”我堅持著。這個見鬼的熱帶,怎麼連空氣都像煩躁時候的鄭功一樣,毫無道理地黏著人?可惜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我可以狠狠地打鄭功一下讓他離我遠一點兒,但我打不到空氣。
“假設有什麼意思?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的。他什麼都不愿意努力爭取,只想要強迫著別人按他的意思活,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用力地咬著。
不對。我在心里暗暗地回答。你說得不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是不愿意爭取,他也不是強迫別人——他只不過是害,他比誰都害怕被人拒絕,他比誰都害怕看見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就是這點沒出息。寧愿把自己的弱點給別人去肆無忌憚地利用,還以為自己了不起。他已經那麼自卑了,你為什麼不能對他再好一點?就算你放棄他的理由是正當的,你為什麼不能對他溫一點兒?你為什麼不能好好地跟他解釋說你是不得已?沒錯,我總是在罵他懦弱罵他沒出息——但是那并不代表你也可以這樣想他,并不代表你也有權力在我面前表現那種對他的輕蔑。只有我才可以,你,不行。
“你們倆是不是在聊我啊?我都聽見了。”方靖暉踩著一雙半舊的沙灘鞋跑過來喝水,渾上下沾滿了亮晶晶的沙。
鄭功很聽話地坐在不遠沙子堆的城墻旁邊,怡然自得地自己玩兒,在夕下,變了另一個沙雕。
“沒你什麼事兒。”我笑著戧他,“人們的私房話跟你沒關系,去看著小家伙呀,他一個人坐在那里萬一海水漲了怎麼辦呢?”
“拜托——”他們倆異口同聲地說,然后面面相覷,接著方靖暉又是那種嘲諷的口吻,“傍晚的時候沒有漲這回事,只能退。鄭東霓,我以前說你是文盲是跟你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真的是。”
江薏率先默契地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嚷:“方靖暉這可是你說的……”
“我只不過是準確翻譯出了你的心理活。”方靖暉斜斜地看著江薏的臉,順理章地微笑著接話。
“我你們倆狼狽為。”我利落地把大半杯冰水對著他們倆潑了過去,其實我心里還是有點兒分寸的,那杯水絕大部分都被方靖暉擋了去,江薏上只是濺上了一點點,不過還是非常應景地尖:“方靖暉你趕走吧,離這個的遠點兒——我們倆不過是想安靜些說會兒話而已。你招惹發了瘋我們就什麼都說不了”
“對不起,我忘記了你是被人拋棄了出來散心的,我該死。”方靖暉笑道,“可是是朋友陪你說話是沒有用的,對你來說現在最有效的藥就是一個新的男人……”
“這兒沒你什麼事,趕去看看孩子啊。”我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脊背,“你不是還要跟我爭他嗎?你就這麼盡監護人的責任啊?快點兒,別理我們,去看著他。”
“不了。”江薏在一邊笑,“你們倆不是要離婚了嗎?怎麼還在打罵俏?”
“江薏,”我嚴肅地看著,“你不能這麼侮辱我的。”
“小薏,”方靖暉看似親昵地把手臂搭在的肩上,手指指著不遠一群正在玩沙灘排球的大學生,中國面孔和外國面孔都有,“看上了哪個,過去搭個訕也好。不是一定要來,跟看著順眼的男孩子聊一會兒天兒,心里也是可以高興起來的。”
“你剛剛什麼?”我大驚失地笑,“你麻這樣不怕天誅地滅麼?”
“你大驚小怪什麼呀?”江薏神明顯得有點兒窘,“我爸爸就這麼我,我大學里關系好的同學也是這麼我的。”
“對不起、我脊背發涼。”我跳起來,腳踩在了暖烘烘的沙灘上,就像上沾上了刺。我向著鄭功奔過去,可是沙子搞得我跑不,好像是在完全沒有心思的況下誤了溫鄉。他依然端坐在自己的影子旁邊,小小的,被染橘的脊背讓人覺得像個玩。
方靖暉順勢坐在了我剛剛的椅子上。接著傳來了江薏的一句笑罵,“輕點兒呀,你要是把的包壞了會跟你拼命的——”
不經意地,我看到方靖暉眼里含著一點兒舊日我很稔的親昵,他說“小薏,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很喜歡說‘拼命’這個詞。”
我承認,這讓我有點兒不舒服,盡管我對此此景求之不得。
附著在鄭功上的沙子零星地跌下來,沿著我被曬熱的皮。這個地方的樹看上去都是張牙舞爪的,就像剛洗了頭發沒吹干,倒頭就睡了,第二天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出現在暴的日下面,枝葉都站著,還站得不整齊。總之,炎熱的地方給我的覺就是這樣,別說是看得見的景,就連空氣都與“整潔”二字無緣——這種時候我就希老天爺惡作劇地下一場鵝大雪,把由熱帶制造出來的滿地垃圾不由分說地席卷一遍,比如這些歪七扭八的樹,比如永遠不安靜的海,比如又膩又有腥氣的沙子,也可以包括這些充滿念、一點兒都不純粹的滿地——統統可以歸類為“垃城”。幾天來方靖暉帶著我們到去玩,一路上興致地跟江薏賣弄他關于“熱帶植”的知識,江薏很配合地贊嘆著:“原來是樣啊。”我在一旁不斷地打哈欠。方靖暉總是嘆著氣說:“鄭東霓,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北方人。”
江薏是株茁壯堅韌的植,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環境里,都能很敏銳地在第一時間發現那里的妙,然后迅速地掌握那兒的人們之間相的節奏,讓自己如魚得水。我就不行。我只能漫不經心地站在邊,然后面無表。風景有什麼好看的——這和南方北方什麼的沒關系,我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無可救藥的人們不管去到哪里,最喜歡的地方永遠都是酒店。因為幾乎所有的酒店都長了類似的臉孔,衛生間里那些永遠數量相等的巾就是它們斂的表。這才是真正的、錯把他鄉當故鄉的機會,管它窗子外面究竟是大海,還是珠穆朗瑪峰。
幾天來方靖暉開一輛風塵仆仆的越野車,帶著我們四游。江薏的技不好,所以常常都是我來替換著開。他在后座上樂得把鄭功當個玩那樣,整個旅程鄭功都很配合,不怎麼哭鬧,也沒有生病,連水土不服的皮疹都沒有起,跟他爸爸也總是維持著非常友好的相。有問題的是我,到我開車的時候,總是走錯路。
有一次方靖暉稍微打了二十分鐘的盹兒,醒來以后就發現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們在哪里。蔥蘢的樹木在我們眼前恣意地犴笑,方靖暉指揮的聲音越來越心虛,我也看出了我們不過是在原地兜圈子。他就在突然之間把手里的地圖重重地甩在座位上,對我瞪眼睛,“你他媽剛才怎麼不我醒來!你自己不認識路不會問我麼!逞什麼能啊!”那一瞬間往日種種的怨恨就在我腦袋里炸開來,我又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我必須馬上對這個男人做點兒壞事,—分鐘也不能耽擱——否則被到炸的那個人就一定是我。天藍得真濃郁,似乎馬上就要滴落幾滴下來。我死死地盯著他,咬了牙,其實我很害怕這個時候,周遭浮著的絕妙的寂靜——我知道只要它們找上來了,我就什麼都做得出。
“看我干什麼?你他媽倒是看路啊!”他恨恨地重新靠回座椅里面,安全帶發出了一種干燥的聲。
多虧了這條路空曠,前后無人,所以我用力地偏了一下方向盤。整個車子在路面上橫了過來,后座上江薏的一聲尖幾乎要刺破我的耳,鄭功立刻心領神會地跟著大哭了起來。我忍著那種惡狠狠的沖撞,挑釁地瞪著方靖暉,他和這輛莫名其妙的車一起,變了兩頭發了怒的類。他一把抓往了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往他的方向扯,“發什麼瘋啊?這車上還有外人和孩子!”我正好被他拽得俯下了子,想都沒想就一拳搗在他肚子上,他沒有防備,痛得臉上扭曲了一下,他的雙手開始發力了,練地掐住我的脖頸——其實這是往昔常常會上演的場面,不然我干嗎要離婚?我就在那種突如其來的窒息里掙扎著閉上眼睛。沒事的,我可以忍,比起我經常做的那種夢,這才到哪兒啊?我了解方靖暉還是有分寸的,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松手——這算是我們的短暫的婚姻生活養的默契,為數不多的默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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