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樓下的安全門碼, 駱湛只看唐染按過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暢通無阻地進到樓，駱湛拐進一樓的電梯間里。

電梯間剛拐的地方恰好站著一位看起來八十多歲的老太太, 頭發花白，走起路來背影巍巍的，手里還拄著拐杖。

駱湛從老太太旁走過去，按下電梯。

其中一部電梯停在一樓, 梯門當即打開, 駱湛懶洋洋地耷拉著眼進到電梯里。

但凡認識駱湛的人都知道：駱小爺從來一副憊懶冷淡的子, 平白無故去樂于助人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上的。

這次也一樣。

老太太一沒出狀況二沒求助，他便是個過路的陌生人, 從頭到尾視線都沒往老人上掃。

眼見著梯門開始關合, 電梯間里，老人拐杖一下又一下輕敲著地面的聲音傳進電梯廂。

“……”駱湛眼皮了。

梯門外拐杖的聲音和他腦海里那盲杖試探的敲擊, 不期然地重合了。

“嘀——”

將合的梯門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驀然按住。

兩頁梯門隨著應聲音緩緩收回。

那位老太太此時已經慢悠悠地走到電梯前, 聽見聲音，有點訝異地抬頭看向駱湛。

駱湛仍是那副冷淡神，被老太太激地看了也沒什麼反應。他單手扶著梯門, 側過, 給老人讓出更方便進出的空間。

老太太笑起來, “謝謝你啊, 年輕人。”

“不客氣。”駱湛淡淡應了。

等老人走進電梯, 駱湛收回手。電梯廂兩側都有按鍵，駱湛沒必要去詢問老人，他就獨自盯著按鍵群落, 面無表地拿眼神放冷氣。

——明明都被小姑娘那樣嫌棄了，一杯水不見便下了逐客令，他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聽到駱修那番話就忍不住又回來了。

駱湛不爽地皺起眉。

正在這時，他袋里手機震起來。駱湛拿出手機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上是“譚云昶”的名字。他接起電話。

譚云昶在對面驚奇地問：“你哥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我哥？”駱湛皺眉。

譚云昶：“對啊，他剛剛突然打電話給我，自稱是駱修，然后告訴我說你今天可能回不了實驗室了。”

駱湛一默。

譚云昶沒察覺，還在說：“不過他沒告訴我原因就掛斷電話了……難道是你把我手機號給他的，作為校急聯系人之類的？啊哈哈哈那可真是太榮幸——”

“你想多了。”駱湛冷漠打斷，“他如果想知道，那int所有人的手機號碼他都能拿到。”

譚云昶嘆氣：“行吧，我就該知道你這個沒心沒肺沒肝的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駱湛輕瞇起眼，“ai語音助手的賬我還沒和你算，你現在是主挑釁我？”

“啊，那什麼，”譚云昶在電話對面打了個哈哈，連忙轉移話題：“所以你今天真不回實驗室了？我們組不是說好今天再排查一遍這仿生機人是哪段的故障嗎？”

駱湛默然兩秒，“唐染這邊出了點狀況。”

他未說完，對面搶答：“啊我懂了，你今天中午要陪那個小姑娘是吧？是不是留你吃午飯了？”

“…………”

再次想起連杯水都沒喝上就被下了逐客令的慘劇，駱湛面無表，語氣冷冰冰地開口：“吃什麼飯？我只是上去看一眼，送完鑰匙就走。”

“啊？”

“回去再說。”

“哎——”

懶得聽譚云昶再掰扯，駱湛懶著眉眼掛斷電話，將手機放回袋里。

然后他才想起什麼，抬頭看了一眼梯門上方的小led顯示屏。

還在“1”層。

駱湛不解地轉過，正對上老太太笑瞇瞇的眼：“我看你還沒按電梯，又在打電話，怕你錯過了樓層。你去幾樓啊年輕人？”

駱湛眼神一緩，“12層。”

“嗯？你是12樓的？”老太太按下11，又按了12，“我就住樓下，不過怎麼不記得見過你呢？”

駱湛：“我……朋友住在這邊。”

“啊，”老太太恍然地笑，“是不是朋友啊？”

“……”

對著位萍水相逢的老太太，駱湛懶得費勁解釋，隨對方判斷了。

電梯在11層停過之后，再次將駱湛送到12樓。

梯門打開。

電梯間對面就是每層的中戶。

走出12層的電梯間之前，駱湛側還涼冰冰的，漆黑的眼里凝著點冷淡的郁氣。

但在看見中戶防盜門外那個抱著膝蓋蹲在墻角前的孩時，他的影驀地一頓。

大約是聽見了聲音，趴在自己細白的胳膊上的孩怔然地仰起臉。

小姑娘的眼角泛著點淡淡的紅，不知道是不是哭過，還是只是委屈無助得厲害了。

著盲杖慢慢起來，輕聲又有點怯怯地問：“你好，我是中戶的住戶。我家里沒人開門，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

駱湛心底那些蓄積的躁意和郁結驀地一空，只余慶幸——

還好他回來了，沒把小姑娘一個人扔在這空冷清的黑暗里。

駱湛嘆聲，走過去。

防盜門的地毯邊角有一塊并不明顯的凸起，就在小姑娘腳邊。

正常人仔細查看還能發現，但對于看不見東西的唐染來說，大概只有意外踩上去，才有可能有所察覺。

駱湛停到唐染面前。

孩隨著他的無聲和接近有些慌張起來，握著盲杖不安地退了半步。只是后就是墻壁和房門，也并沒有多余地可走。

駱湛蹲下去，掀起地毯那一角，果然在下面看到了防盜門的鑰匙。

而正在此時，安靜的走廊里，他頭頂響起個不確定的小心的聲音：“駱……駱湛？”

駱湛定住。

就著那個半蹲的姿勢，他起眼簾仰視向面前站著的孩兒。

視線停了兩秒，他出聲：“嗯。”

“——”

唐染驀地松下那口提吊著的氣。張得臉兒都發白，此時放松下來也終于慢慢恢復一點紅暈。

“你怎麼回來了？”

駱湛沒回答，而是拿起鑰匙起。沉默片刻，他突然地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唐染一怔，還是如實回答：“你上有琥珀雪松的香氣，涼涼淡淡的。”

果然。

駱湛：“好聞麼。”

唐染誠實點頭。

駱湛輕勾了下角，“要收費的。”

唐染：“？”

駱湛掂了掂手里的鑰匙，他低著眼，恢復慣常懶散的笑，“我口了，請我喝杯水吧。”

唐染低頭，“阿婆好像不在家……”

“鑰匙在我這兒。”

“——”

孩驀地抬起頭。

如果不是看不見，駱湛想這雙眼型很的眼睛此時一定亮晶晶的，會像是盛了兩汪水，也會襯得孩漂亮的臉龐更加艷麗。

駱湛心底軋過極深的憾去。

“想要鑰匙麼？”駱湛問。

唐染連忙點頭。

駱湛像是看見了條急著咬鉤的小魚兒，他低眼無聲地笑，“那這鑰匙，就是另外的價格了。”

“？”孩茫然抬頭。

駱湛：“不讓我進門，就不給你鑰匙。”

唐染：“……”

一分鐘后。

駱小爺心滿意足地坐到了唐染家的小沙發上。

唐染進門以后明顯比在外面適應許多。盲杖被收起放進玄關的長筒里，即便沒了它的幫助，在家里唐染看起來也依舊能像正常人一樣活。

駱湛看著孩取來杯子，倒上一杯涼白開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唐染將壺放回原，姿勢乖巧地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

“你喝吧。”孩聲音很輕。

駱湛雖然不，但借著這個理由進來的，此時自然只能拿起杯子。

喝了口水，駱湛似乎隨口問：“你在這里生活很久了？”

“好像，有七八年了。”

駱湛皺眉：“唐家一直沒有接你回去？”

提起唐家，小姑娘漂亮的面孔都黯了點。安靜幾秒，彎下眼角：“嗯，但是沒關系，等我過了16歲生日以后應該就會回去了。”

“為什麼要等那時候？”

“阿婆的兒媳快要生寶寶了，等寶寶出生，阿婆就有自己的小孫子或者小孫了……以后就沒辦法再照顧我了。”唐染閉著眼睛，聲音很輕地說著。

看起來緒有點低落，只是小心地藏著，“父親說會安排我搬去偏宅，那樣照應起來也會方便些。”

駱湛聲音微冷，“偏宅？”

“嗯，”唐染沒有察覺，彎著眼角說，“唐家有片很大的后院，后院的西南角有一單獨的小宅子，就是唐家的偏宅了。那里很幽靜，我也喜歡那里。”

“……”

駱湛神愈發冷淡，他倚進沙發里，眸子里起起落落地著什麼緒。

半晌沒聽到駱湛說話，唐染慢慢收住笑，出一點不安的緒，“怎麼了？”

駱湛回神，轉回視線，“到時候只有你自己住過去？”

唐染：“嗯，阿婆之后就會回的家鄉了。”

“你不怕麼？”

唐染一怔。須臾后，小姑娘藏起緒里一點怯意和不安，彎下眼角清淺地笑：“不怕，‘駱駱’會陪我一起的。”

“——！”

駱湛手中水杯里水面一晃。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以為唐染是在喊他了。

更恐怖的是，在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并不排斥這種錯覺。

駱湛沉默。

唐染安靜了一會兒，終于主開口問：“不過，為什麼我家的鑰匙會在你那里呢？”

駱湛被提醒，意識拉了回來，“你那位阿婆家里的兒媳早產，臨時趕回去了。”

唐染怔住。

駱湛“好心”提示：“你可以給打個電話，問問況。”

“……好。”

唐染顧不得多說，忙起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駱湛按著子等在客廳里。

直到聽見臥室里約的談聲響起，他才拿出手機，也撥了個電話出去。

沒幾秒便接通了。

對面，譚云昶接起電話便搶了白：“祖宗哎，您實話告訴我，您這‘就上去看一眼’是正常人的看一眼，還是照著一眼萬年的標準去的？”

駱湛：“臨時有事，回不去了。”

譚云昶：“……”

譚云昶：“你不回來跟我們一塊排查故障，這仿生機人怎麼辦？”

駱湛：“就算能排查出故障，以我們實驗室的水平也修復不了。”

譚云昶：“可還有兩天就是唐染生日了，我們總不能送一個完全報廢的機人過去吧？”

“……”

駱湛眼神微晃了下。

須臾后，他慢慢仰進沙發里。

著唐染家的天花板，默然許久，駱湛突然低笑了聲。

譚云昶愣在對面，“你笑什麼？”

“我笑……”

駱湛看著天花板上的暗紋，眼神不甘又釋然。

“我可能真的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