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晨用的是“和好”。

厲坤的視線從姻緣橋上移回來, 半晌才說：“這話意味著什麼，你清楚嗎？”

“我們不是吵架的，想通了，和好就完事兒了。我和你, 想要重新開始，有多難, 你算過嗎？”

厲坤心里的賬本清清楚楚, 每一筆，每一個障礙, 都跟亮著燈泡似的。

迎晨把他抱得更：“一起面對也不可以嗎？”

安靜之后。

厲坤聲音變輕：“面對什麼？面對我母親的死，還是面對你們家的手段和所作所為？”

一語如刺，刺得迎晨眼眶都了。

厲坤母親的尿毒癥是突發的, 析做了不到兩年，病加劇惡化。當時厲明遠還在職位上, 人脈打點，關系疏通上都做得面面俱到，他們在所有正規渠道都登記了信息，終于等來了初步合適的腎源。

厲坤很高興, 一有進展就告訴了迎晨。

“在等配型結果了，不過主任說概率很高。”

“等咱媽好了，我倆就負責生, 讓我媽當兒園園長。”

“晨兒，配功了！”

迎晨沒那麼多心思，聊天的時候又給了自己家里人。迎家基深厚, 從政從商大有人在，迎晨的大伯心思，很快找人打聽到了信息。并且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同樣得病的迎晨了隊。

雖然最后，厲坤的母親在原本訂好的手時間之前，就突然惡化。但迎家這種“強取豪奪”的做法，在一生坦的厲坤心里，為了一道難以過去的坎。厲母過世后，父親厲明遠也一蹶不振，呆呆愣愣的連兒子都糊涂認不得了。

那是厲坤最錐心撓肺的無歲月。

后來，厲敏云氣憤難當地告訴他，是迎家的所作所為，搶了他母親的命。厲坤本是不信的，恰好一個戰友的人在相關部門上班，剝繭地查下去，證實了厲敏云所說不假。

厲坤僥幸著，希迎晨能主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迎晨一夜人間蒸發，電話打不通，短信也不回，厲坤憋著怨恨去迎家打聽才知道。

他的小迎晨，接學校赴澳一年的學習流指標，遠走異國了。

連句道別都沒有。

厲坤真他媽崩潰了，把自個兒鎖在屋子里，放任酒麻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騙子。”

再后來。

他接了現實，把和迎晨有關的一切都給燒了，腦子里的燒不掉，他便義無反顧地報名特殊兵種，去大興安嶺雪山森林參加獵人集訓。

這封閉訓練不是一般的苦，漢都能磨得掉眼淚。

厲坤的眼淚沒被折磨出來，卻在看到雪山之間，朝夕換的晨天明時，落了淚。

三個月。

生和死，命和運，便什麼都看淡了。

迎晨的抑泣聲聲清晰，厲坤回過神。

他已經過了沖和易怒的年齡，前程往事說忘記，談何容易。但撕破臉不要命一般的魚死網破，也著實沒必要了。

厲坤微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迎晨的手背，誠實道：“我沒辦法騙你說，我對你沒了。”

迎晨倏地一愣。

“我是喜歡你，曾經恨不得把命都獻給你。”厲坤更誠實地說：“可是迎晨，你讓我心無旁騖地再來一次，我沒有考慮好。”

迎晨圈他的手，松了。

厲坤很理智：“你長大了，懂事了，不是當年的十八歲了。你別沖，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做這個決定，真的是利大于弊嗎？”

迎晨抿著，神清清淡淡。

厲坤還要繼續說，被直接打斷：“所以你的態度，是需要時間考慮嗎？不是拒絕，不是不喜歡我，只是需要時間考慮，對不對？”

安靜一瞬。

迎晨點點頭：“好，沉默，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厲坤你聽著，我不需要時間考慮，正是因為我年了，我懂事了，我才這麼坦地跟你說話。”

“你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過去，可能我是有對你不住的地方，我沒法改變。但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我也沒法騙自己。”

緩了緩，迎晨說：“一點可能也沒有。”

厲坤垂在側的手，地握了拳。

迎晨目直視他，“我不想逃避，我一個都不會去逃避。你呢？敢嗎？”

往前一步，近他。

“不要這麼快拒絕，我可以給你時間，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決定行不行？”

迎晨深吸一口氣：“不行也得行。”

厲坤：“……”

話說到這個份上，都是聰明人。

迎晨這個臺階給的剛剛好，讓彼此都有余地。

之后兩人都沒再提這事，尚算自然地一起吃了個午飯，然后結束生態園之行。

厲坤把人送回萬科城后，坐在車里靜靜地了一煙。他回想迎晨所說的每一個字，這姑娘一往無前的勇氣，真是一點也沒有變。

煙燃盡。

厲坤斂了心思，然后轉方向盤，調頭去了療養院。

———

“你父親這段時間的狀況不錯，我們用藥也減了幾味，但還是以補腎填髓為主要。”院長指著外頭花園：“那位護工人不錯，待你父親很用心。”

厲坤看過去，因為隔得遠，厲明遠的形顯得愈發單薄，早沒了健康時的蓬態。邊上的護工攙著他，亦步亦趨地往這邊走來。

近了，厲坤跑上前去扶住。

護工：“小厲你來了啊。”

厲坤：“辛苦你了許阿姨。”

這位姓許的阿姨四十多歲，面相十分親近善良，笑呵呵道：“應該的。”

被兩人攙扶住的厲明遠咿咿呀呀，神態癡愣。

許阿姨忙說：“老爺子，這是您兒子。您兒子來看您了啊。”

厲明遠倒是笑了，眼角的褶皺刻著歲月無。

他含糊不清地重復：“我、我老伴兒來了啊？哦，姣姣來了啊。”

許阿姨大聲：“不是您老伴兒，是您兒子。”

厲明遠頭直點，點著點著竟要哭了：“不是姣姣，姣姣沒了啊。”

“這……”許阿姨抱歉地看著厲坤。

厲坤抬手示意沒關系，他看著老父親老淚縱橫的模樣兒，是真傷了心。

許阿姨十分有經驗地從兜里出兩顆桂圓，“給，老爺子，吃球球了。”

厲明遠跟孩似的，又瞬間眉開眼笑了。

陪著老人家在花園里散了一會步，又說困了，于是把人給帶回了室。

許阿姨去打熱水，屋里只剩父子倆。

厲坤幫他松開外套，細心地掉，厲明遠這會倒是乖了，老老實實地配合，一雙濃黑的眼睛看著厲坤。

厲坤放慢作，“爸爸。”

厲明遠嘿嘿笑。

“小晨兒回來了。”厲坤平鋪直敘，談心一般：“長大了，有出息了，嗯，沒長殘，還是那麼漂亮。”

說到這，厲坤極淡地自嘲笑了下，然后收攏心神，抬眼與厲明遠視線相對。

“對不起爸爸，我還是沒忍住。不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我是放下了。但我那次在天臺一見到，”

厲坤指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抑，痛苦，無可奈何。

“一見到遇上危險，還是恨不得把命都給。”

安靜簡單的房子里，午后暖在流淌。

厲明遠倏地皺了眉，一瞬即逝。

他或許在奇怪，面前的這個看起來好悉的年輕人，為什麼突然了眼眶呢。

厲坤單膝跪在地上，抬手理了理父親肩上的服，把心底那些無人可訴說的猶豫和，敞亮地倒了出來。

“小晨兒愿意給我時間，爸爸，我還能再信一次，再一次嗎？”

難自控，費解無，厲坤像是迷茫懵懂的青春年，下意識地向父親詢證答案，這個時候，能不能有一個人支持、告訴：當然可以啊！

厲坤握上老父親的雙手，的。

厲明遠卻忽然平靜問：“你母親……好了嗎？”

厲坤一怔。

“哈哈哈嘿嘿嘿！”老人又換上一副怪臉孔，秒變老小孩。

許阿姨打好熱水回來，“沒嚇著吧？來來來，我把床鋪好，讓老爺子休息會。”

厲坤起接過熱水瓶：“許阿姨，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沒了沒了，老爺子啊，就是緒化。”許阿姨十分樂活開朗：“這不是病，就是變回了小孩子。你們沒當過父母不知道，那小孩兒啊，都是這樣帶大的。”

這說法新鮮，厲坤笑了笑。

許阿姨：“我聽院長說了，你在部隊，當兵好辛苦。”豎起大拇指：“保家衛國，真英雄。”

“老爺子這邊你盡管放心，只要我在，就肯定負責。”

不用說，厲坤也知道。

看這屋子收拾得干凈齊整，父親的柜也是分門別類地放好四季服，就知道許阿姨是真心待人。

等厲明遠睡著后，厲坤把許阿姨到一旁。

“阿姨，我有件事跟您說。”

“誒，好。”許阿姨等著。

厲坤掏出錢包，從中拿出一疊稍微數了下，遞過去：“平常我工作太忙，指不定哪天走了，這錢你拿著備用。”

許阿姨：“不不不！”

“拿著。”厲坤力道大，沒讓推辭。“萬一我爸爸有個急況，誰也說不準，對不對？”

這話在理，許阿姨想了兩秒，便大方接：“行。我點個數，然后寫個收據給你，開銷的每一筆我都記賬要小票，方便你核對。”

都是爽快人，厲坤喜歡這種方式，“行。等過了這個季度，也就是下個月開始，我再漲你兩百的工資。”

“我天，真不用！”許阿姨說：“你現在給我開的四千五一個月，已經很高了！”

這話剛落音，厲坤猛地皺眉：“四千五？”

許阿姨：“是啊。你姑媽厲大姐轉的，每個月都很準時。”

厲坤細想一番，心里便有了數。其實他每個月給了五千塊，而厲敏云也一直跟他說，護工的工資要五千。現在許阿姨說只拿到四千五，那剩下的五百塊，鐵定進了某人的私包。

厲坤表面無異，撂下話：“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從療養院出來，厲坤坐在車上遲遲沒發。

上的煙盒已經空了，今天比任何一天的煙癮都要大。

厲坤手肘撐在方向盤上，埋著頭深呼吸，想到今天種種事，心煩地一把抓空煙盒，個團子丟到了后座。

厲坤想找個超市買包煙。

但這邊偏郊區，沒他常的那個牌子。于是干脆一路開到市區，厲坤減慢車速，偶爾留意一下街邊的商店。

這邊商場多，廣告牌巨大滿目，各種超一線品牌Logo琳瑯。厲坤一眼掃過去，突然被一個招牌吸引住。

思考幾秒，他沒猶豫，找了個停車位。

“先生您好，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柜臺，漂亮的導購員熱接待。

厲坤看著貨架上的產品，說：“洗面。”

“好的，請問您有意向系列嗎？”

厲坤聽不懂，抱歉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但那支洗面的瓶是白的。”他指著貨架右邊：“那種白，但不是它。”

導購員了然于心：“我知道了，是悠然純天然系列，先生，請您挪步。”

厲坤隨走向右邊一個半圓形的展柜，上面的產品擺放很，看來是高端系列。

導購員把東西取出：“您看看，是不是這個？”

厲坤接過來，前后看了看，問：“能聞聞嗎？”

“可以的。”

厲坤放攏鼻間，無無味，他點頭：“是這個。”

導購員幫他包好，“一共一千二，請問刷卡還是付現？”

厲坤：“刷卡。”

買完單，導購員笑著說：“您對您人真好。”

“嗯？”厲坤哦了聲，“不是。”

“不好意思，那是朋友吧。”

厲坤澄清的話到邊，但一時鬼迷心竅，竟然悉數咽了回去。

他沒有反駁。

前天在迎晨家，被迎璟那只電子狗濺得滿臉墨水，洗臉時，厲坤就發現的洗面已經所剩不多了。

當時也不知怎的，他留心記下了牌子。今天正好瞧見了，就順手給買了。

“不欠的。”厲坤故作安地心想。

他看了看時間，估著人應該在家，于是轉方向盤，車往萬科城開。

———

迎晨在家看電視，最近熱播的大主劇，正好演到主丈夫被人毒殺亡時，門鈴就響了。

迎晨醞釀的緒被破壞，不太樂意地去開門：“來了。”

一看來人，迎晨意外：“唐總？”

唐其琛笑眼溫和，手里提著東西：“剛和孫總他們吃了飯，廚師手藝不錯，我記得你喜歡吃椰子，就給你順手打包了一份。”

迎晨把門讓出道：“謝謝啊，進來坐坐嗎？”

唐其琛知禮懂分寸，笑著說：“太晚了，不方便，下次吧。”

迎晨不得，“那行，你忙你的，我就不多留了。”

門關上。

唐其琛低頭收斂笑容，心思難辨地轉走去按電梯。

屏幕顯示樓層是在向上的，正好停在十六樓。

“叮——”門劃開。

里面的男人神閑適，心不錯，正吹著口哨小曲兒。

唐其琛和厲坤正面上，兩個男人誰也沒有。

厲坤目探究，直視著他。

唐其琛也褪下平日的溫淡從容，眼神里多了一鋒利勁兒。

數秒無聲，勝有聲。

厲坤率先邁步，冷淡：“借過。”

唐其琛轉頭看過去，發現厲坤早他媽盯著他了。電梯門合上的一瞬，唐其琛瞥見，厲坤在敲迎晨的門。

———

“又來？”迎晨聽到敲門聲，連拖鞋都懶得穿，著腳去開門，“難道還有一只忘記送？”

一開門——“哎媽呀！”

迎晨被門口的黑臉包公嚇了大跳：“是、是你啊。”

厲坤臉更沉了。

迎晨瞧見他手上的紙袋，一時沒看清字，沖他眨眨眼：“你也是來送的？”

厲坤把東西塞懷里，懶得說。

迎晨低頭一看，眼睛像安了燈泡似的：“哇哦！”

厲坤不太自然地別過頭，冷的語氣藏不住別扭：“上次用了你的洗面，還給你。”

話還沒說完，迎晨猛地跳到了他上。

太突然了，厲坤往后退了兩步才生生穩住，怒吼：“你干嗎！”

迎晨雙張得很開，夾著他的腰，雙手摟他的脖頸，笑得賊膽兒大。

“你說干嗎？”

厲坤：“……”我他媽哪知道。

下一秒，迎晨低頭，吻住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