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 江邊忽然起了一陣。
夏修言坐在窗邊,最早注意到江邊的靜。只見遠江岸人頭攢,忽然擁起來, 像是外頭的人要往岸邊, 岸邊的人卻想往外沖。人聲由遠及近, 越來越大,到最后坐在醉春樓中的客人們也漸漸聽見了響。
雅宴上有個士子正作詩, 念到一半整個屋子里已無人再聽他念什麼了。李晗風也朝窗外看去, 他想起先前秋欣然替禮部算的那一卦,心頭涌上點不好的預。果然沒多久, 岸邊就傳來有人落水的聲音——
先是一個人掉進了江水里,人群擁起來,很快接二連三地有人落水, 有些是人下去的, 有些是迫不得已自己跳下去的。再過一會兒,忽而傳來“殺人了”的驚呼聲。曲江亭那兒頓時作一團,木橋吱呀作響,看得遠圍觀的人心驚膽戰, 若是橋斷了, 后果更是不堪設想。一時間男子的罵聲,婦孺的哭聲也遠遠傳來。
李晗風從座位上站起來,立即吩咐旁的侍衛去江邊查看況。孫覺也忙派人去樓下探聽消息, 一邊安道:“無妨, 為防出事今日京兆尹在江邊加派了不人手, 應當很快就能平定下來。”
他這倒也是實話,曲江宴雖延后了,但地方巡防還是加派了人手。本是想著以防萬一, 沒想到當真出了這種事。只怕京兆府尹得到消息后,不必等言彈劾,就要先一步上奏請罪了。
不過多久,兩岸巡防的軍趕到,會水的紛紛跳下江去救人,剩余的則在岸邊疏散百姓。這樣過了一陣,江邊的才算漸漸安定下來。但夏修言見京兆府的人手卻還未撤退,依舊把守在曲江亭附近,心中生起幾分不好的預。
很快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也回到了酒樓,回稟的況與二樓看見的差不多,還來不及松一口氣,那侍衛又附耳在李晗風耳邊說了幾句,眾人便眼見著他神一變,面鐵青地站起來,起同座中眾人敬酒,出些惋惜的神:“府上有事需先行告辭,今日不能久留,還各位見諒。”眾人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見狀也紛紛回禮不再挽留。
夏修言跟著從醉春樓出來,下人已備著馬車在樓外等候。李晗風打算先送他回公主府,卻不想對方站在馬車旁肅然道:“江邊出了什麼事?”
李晗風稍稍遲疑,同他附耳道:“韋大人遇刺了。”
“羽林軍統帥韋鎰?”
“是他。”
“怎麼回事?”
李晗風搖搖頭:“聽說今日韋大人等人包船游湖,忽然遭到刺客襲擊,況卻是不知。”他說到這兒微微一頓,又湊近些,同夏修言低聲道,“但前幾日瓊州傳來消息,章永的小兒子章榕在半路逃了,負責押送的兵害怕擔責遲遲不敢上報,這消息才傳回長安,恐怕還沒有幾個人知道。”
夏修言神凝重:“你懷疑刺客是他?”
“章永勾結迖越人的信是韋鎰派人搜出來的,章永一死韋鎰順理章接任羽林軍統領,你說章榕回來最想殺誰?”
夏修言不作聲,李晗風看他一眼又說:“這件事同你也有關系,若是今日抓不住章榕,后患無窮。”
罪犯之子潛逃,朝廷命遇刺,上巳節江岸百姓落水,這其中或許還要牽扯出勾結迖越人的舊案……樁樁件件都夠朝廷頭疼。
夏修言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去江邊看看。”
李晗風大吃一驚:“如今可不是看熱鬧的時候!”
夏修言鎮定道:“我心里有數,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李晗風見他神不似玩笑,惴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修言,你是不是正生我的氣?”
夏修言微微一頓,沒有立即作聲。李晗風心中嘆了口氣,同他道歉:“這回是我不對。”
“你太心急了。”夏修言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圣上疑心甚重,你私下結舉子的行為恐他不快。”
李晗風神黯然,但隨即苦笑道:“我想過這些,你自己也萬事小心。”
夏修言點一點頭,等目送了他的馬車離開,才將高旸喊到一旁,吩咐他先去江邊打探況,自己隨后就到。他白天出來,旁還有其他侍衛跟在暗,高旸點一點頭隨即領命離去。
等他離開,夏修言也轉朝著江邊走去。
剛出了游人落水的事,原本擁在江邊的人群疏散了許多。夏修言沿著江岸一路往前走,沿路有涼茶鋪子、燒餅攤這樣零星的攤販,本是準備趁著上巳節這日多做些生意,不想鬧了這一通許多便垂頭喪氣地準備收攤。
曲江亭附近有兵嚴守,再不人靠近。夏修言走到那附近也不再向前,一路上聽經過的路人都在討論方才發生的事,他倚著江邊垂楊略站了片刻,著波粼粼的曲江,轉頭折返回去。
“公子算卦嗎?”
他剛走出幾步,忽然聽見一旁傳來一聲詢問。這聲音有些耳,又帶些微微的揶揄,他腳步不由一頓。
夏修言轉過頭,終于看見一旁擺著的一個簡陋的算命攤子。再看攤子后頭坐著的算命先生:一鵝黃長,發間簪著一朵明黃的小花簪。臉上帶著一層薄紗遮住了半張臉,只出一雙桃花眼笑得眼尾彎彎,一眼看去正是個娉娉婷婷的豆蔻。
夏修言慢吞吞地朝走過來:“怎麼算?”攤前擺著一把小凳,他了下擺當真隨意地坐下來。
“看客人想算什麼?要麼測個兇吉?”秋欣然,臉上帶著面紗,不知對方認出自己沒有。
夏修言看一眼:“我未帶銀子。”
“哦,”隔著面紗也能看出眉眼間的失落神,“可真是不巧。”
夏修言瞄著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于是從腰間取下一個玉佩放在的算桌上:“拿這個暫抵可行?”
那玉佩玉通,上頭雕著個小小的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秋欣然瞪著眼睛不確定道:“你當真要拿這個抵?”
夏修言并未理會這個問題,只屈指一叩桌面:“說說方才江邊發生了什麼。”
秋欣然怕他反悔,將玉佩收起來放進袖子里,笑得眉眼彎彎:“那您可真是問對人了!”
仔細回憶道:“方才江邊有樂坊游船經過,也有伎在船上琴。人們爭相去看,不久便有人落水。落水前,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聲‘有賊’,大家慌起來,紛紛去看自己上的錢袋子,又同邊挨的避開幾步距離。不久人群里起了爭執聲,左右不過是你推我搡的小。正巧這時游船靠岸,卻聽見有人落水的聲音。不大一會兒又聽見船上傳來子的驚呼聲和兵出鞘的聲音,應當是有刺客。不過好在軍很快趕到,不久便平息了。人群散后我見有人從游船下來,上了一輛馬車,看車上的標識,應當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或者是有人傷了也說不定。”
這番推斷倒是八九不離十,夏修言看一眼:“你當時在哪兒?”
秋欣然笑一笑:“就坐在這兒,一步沒有離開過。”
夏修言看了一會兒,起要走,忽然聽又住自己:“公子給的卦金厚,我可再送公子一個消息。”秋欣然了下出一不易察覺的張:“方才有幾個落水的雖撈上來了,但春汛急不免有幾個被沖到下游去的,沿江往下有個破敗的財神廟,廟前種著三株垂柳,公子發發善心,或許能趕在搜捕的兵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夏修言覺得這話說得有意思:“我要找誰?”
“雖不知公子要找的人是誰,但我掐指一算,那人對公子必然有用。”
夏修言有一會兒沒靜,似在考量話里的意思。秋欣然也不催促,過了好一會兒,對面的人才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起走了。
卦攤后頭蒙著臉的姑娘目送著他的影消失在人群后,才松了口氣似的垮下肩膀,也不知方才說的話,對方信了沒有。腳邊有些靜,秋欣然不聲地悄悄將桌上蓋著的桌布拉起一個角,好底下的人口氣。
卦攤下躲著個一黑的年,面目憔悴負重傷。他人攆著追到秋欣然卦攤前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方才章榕負傷跑到這兒時已經近乎絕,尤其最后看見的是個算命的攤子,更是心一陣凄涼,只覺得就是老天爺都在他認命。他心中掠過一狠意,不得已就打算先挾持了這算命先生抵擋一陣。
二人撞上的時候對方目之中一錯愕,等他剛掐上的脖子,那人就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將他往桌子下推:“進去,別出聲!”
章榕沒料到是這個反應,重傷之下竟一個踉蹌當真推到了桌子底下,剛藏好,便聽一陣腳步聲到了附近。
百姓都跑去江邊看熱鬧,沒什麼人在這路上。他躲在桌子底下,一手按住了腰間的長劍,隨即聽那小姑娘信口胡說將追兵糊弄去了另一個方向,竟當真沒有將他出去。等腳步聲漸遠,確定這兒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他才癱倒在桌子下低低地了口氣。
“章公子怎麼會在這兒?”等追兵走遠了,秋欣然悄悄拉起布簾看了他一眼,皺眉問道。明明剛承了對方的好意,年卻像是毫不領,依舊握著劍提防地看:“你認得我?你是誰?”
“我認得章大人。”秋欣然留了個心眼,到底沒告訴他自己是誰,只含含糊糊地催促道,“行了,你快走吧,后頭再被人追上可就是你自己的命了。”
“等等!”黑年一把拉住的手,他顯然是走投無路,咬牙遲疑片刻之后,突然開口懇求道,“你既然愿意為我爹幫我,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秋欣然他這得寸進尺的請求給氣笑了:“章公子誤會了,我同令尊沒有什麼,你方才若不是想要挾持我,我也不會幫你,如今我不找人抓你已是仁至義盡了,你若還有別的事,還是先自己想辦法吧。”
章榕聽這樣說,目中的亮漸漸減弱,一時想到這段時間潛逃回京所的苦,還有尚在等他的人,了一跪在桌下額頭上的腳背:“只要你肯幫我,我下輩子銜草結環也必定會報答你。”
秋欣然他這副狀嚇了一跳,方才他滿目兇地沖過來拿刀往脖子上架時還未如此慌張,但如今見他跪在腳底下的時候,想到的卻是那時候在宮里撞到又爬起來,連句抱歉都沒有的年。
那天他剛爬起時大約想過拉,但等看清了的著樣貌出去一半的手又了回來,目中出一不屑,冷哼一聲轉頭就走。秋欣然最后自己爬起來拍拍上的灰塵,因為以六爻之得了個職,的外頭的名聲雖響卻不是什麼好名聲,只不過如李晗意那樣一上來就給難堪的到底還是。當時心想:這年心倒是耿直,也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公子。
但如今,那個目下無塵的年滿臉污跪在地上,背上那脊椎骨竹節似的到底還是彎了一座橋。他額頭在的腳背上,微微發,卦攤后的人許久沒有出聲。章榕心絕淹沒了,卻忽然聽嘆了口氣:“你要我幫你干什麼?”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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