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是在永寧西南方向,這一路難民流民并不算多,還不見象。
馬車走得并不快,停停歇歇,眼看要夜了。
韓維桑倚在車廂,半夢半醒時,總是被自己的咳嗽嗆醒。
這一醒,便再也無法睡過去,直到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韓維桑等了一會兒,心下微微覺得奇怪,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車簾被掀開,黑影靜靜停駐在車前,影子一直拖到自己腳尖。
韓維桑口微涼,雙手握拳放在側,心知江載初這樣追上來,必不是什麼好事。
他背著,看不清他的表,卻只覺得子一輕,已被抱出了馬車。
“江載初,你昨晚答應了我的。”韓維桑被他放上馬背,用力掙了掙,驚怒加。
還是鮮活的,暖和的,還能同自己說話,一顆提著的心慢慢落回了腔。他將攬在懷中,聲音過腔,沉沉地傳至的耳中。
“韓維桑,這世上,你若是做了一件事,我用不會原諒你。”
韓維桑微微抖起來,仿佛有預他會說什麼,卻強笑到:“將軍在說什麼?”
江載初抱了,幾乎要將的子勒兩半,咬牙切齒:“我不許你死。”
韓維桑只覺得一顆心跳的又急又快,這樣炎熱的七月中,一直在發寒,卻又出了一虛汗,越發的難,只能艱難地回過頭去看他,勉強道“將軍你說笑了……好端端,我怎麼會死。”
他定定看著,瞳眸如同上古寒玉,直接握,約能聽到喀拉聲響:“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中迷心蠱后卻沒有死?”
韓維桑皺起了眉,很快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笑意中帶著一憤怒,他咬牙切齒道:“到現在你還不愿對我說實話是嗎?”
許是他此刻的表太過猙獰,韓維桑避無可避,慌間拽到馬匹韁繩,駿馬嘶鳴一聲,便往前躥出去,后車夫侍衛呆呆看著,尚未反應過來,月下兩人便已消失在塵煙中。
兩人并乘一騎,往前奔出了十數里,江載初終于緩下速度。
道上空無一人,只有盡頭那圓月,明晃晃地懸著,幾云翳漂浮而過,更顯得清幽。他的呼吸就在韓維桑后,又從發間拂過,帶著溫熱的,暖得不可思議。
“阿莊已經就出來,你再無牽掛了是嗎?”
“韓維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麼?”
他一字一句地問,的手伏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深深地掐陷下去。
他雙臂用力更,將抱在自己前:“當年你給我下的,是不是迷心蠱?”
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時間那麼久,我忘了。”
“你對我,當真連一句實話都不愿說嗎?”
他的下頜輕輕擱在的頭上,語氣平靜似水,“你若死了,可曾想過我會怎樣?”
江載初的語氣是真的平靜,仿佛是在說起一件不甚重要的家常往事。可韓維桑卻越加心涼,脊背僵,默然不語。
江載初將抱下馬,彼此面對面站著,手替撥開散的發,一字一句:“維桑,我信這世上,再艱難的困局,也能找到出路。可前提是,你要告訴我實話,我們總能找到法子。”
江載初有意讓看著他的眼睛,那樣沉著,不驚不,聲音中亦有著令人神定的力量。
可韓維桑想,又有什麼用呢?
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眼淚重新落回去,淡淡地說:“早死晚死,總歸是這一條路罷了。”
他的聲線變得異常強:“可這條路,我不許你先走。”
夏蟲悄鳴,江載初的目落在他下頜的淤青上,昨晚那一幕在心底掠起,似是有一針無聲地刺心底,良久,他輕聲道:“厲先生已在府上,你隨我回去。”
長夜漫漫,微微仰著頭,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忽然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袖。
“江載初,沒用的。我會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后天……”淚水附上瞳眸,只怕自己微微一,淚水就會連串落下,“迷心蠱反噬,水不可逆。”
終于還是承認了。那塊大石砰然落下,卻又將一顆懸著的心砸得橫飛。
追來的路上,他也在問自己,究竟是盼著說出怎樣一個答案來。
可直至現在,才恍然明白過來,他還是希昨日說的是真話,不他,只是想不顧一切的逃離他,總甚于此刻,得知重蠱毒,無藥可醫。
他臂將抱上馬背,不復多言,往永寧城直奔而去。
厲先生把買足足已有小半個時辰,從左手換至右手,深深地皺著眉,卻一言不發。
第四次讓韓維桑出手的時候,江載初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先生,如何?”
厲先生習慣地捻須,仿佛沒有聽到江載初的話,只盯著韓維桑問道:“你且將當年的事告訴我,我才能想想,可以去哪里尋個方子來試試。”
整整一夜馬上的奔波,韓維桑本就難掩倦,晨曦從窗外進來,臉更顯蒼白。
韓維桑想了許久,方道:“三年前,我確實給人下了迷心蠱。”
一旁江載初眉目不,似是在聽旁人的事。
厲先生等了半響,不見續話,追問道:“而后呢?”
“而后?”韓維桑的眼神微微有些渙散開,聲音低落下來,“先生看過那張古方,迷心之蠱,絕不可逆。中蠱之人和施蠱之人,總得有一人死去。”
厲先生收回了手,嘆氣道:“我說你這娃娃,既狠心給人下了迷心蠱,就該狠心到底啊。如今你這反噬之毒,只怕比中蠱那人,要痛苦上千百倍。”
江載初眉心微微一蹙,不由的向韓維桑,只是有意避開了他的視線,低聲說:“先生費心了,只是維桑下定決心之時,便已不求生死,那些痛楚,倒也沒什麼。”
“容老夫好奇地問一句,那人可是你至親之人?下蠱亦是迫不得已?否則……你又怎會甘愿付出如此代價!”
韓維桑子僵住,不敢偏頭去看邊人的神,良久,低低說了句:“是,他是我至親之人。”
屋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江載初霍然立起,推門而出,再沒有回頭。
韓維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耳邊老先生忍無可忍地加大了音量,才略帶抱歉地回過神道:“先生,您說什麼?”
“你一直在服用的藥丸,可否借老夫一看?”
韓維桑從瓷瓶中倒了一粒出來,遞給老人,低聲道:“其實如今也無多效用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
厲先生拈在指尖,放在鼻下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柏子仁,蓯蓉,夏蟲,玄參……皆是安神的藥。”
“是。”
老先生定定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你先歇著吧。”
游廊邊江載初獨自站著,目落在庭院郁郁蔥蔥的竹木之間,側臉略有些怔忡,顯得心事重重。
老人有意放重了腳步,江載初一側頭,疾步走來,眼神中的怔忡變為焦灼:“先生,如何?”
老人沉著:“三年時間,這丫頭吃了不苦。蠱毒發作之時,萬蟻噬心,臟如焚,只是靠著幾味安神之藥,方才忍了下來。”
江載初深深吸了一口氣:“既能熬過這三年,是不是意味著不會即刻毒發?”
“所謂迷心之蠱,不過是蠱主的強蠱之人的脈,迫使蠱之人去做本不愿做的事而已。蠱毒,自然而然形凝,是為劇毒之。韓姑娘是循著古法,將那凝放在了自己……保得蠱之人安然無恙。可自己凝不除,必死無疑。”
“真的沒有挽救之法嗎?”江載初一字一句,說的艱難。
老先生只是沉良久,苦笑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若是需要什麼藥材、古方,先生請不吝告知。”江載初鄭重行了一禮,俯下又緩緩道,“于我,極為重要……請先生盡力。”
老人的目落在這個高傲且冷漠的年輕人上,嘆氣道:“若是老夫沒有猜錯,殿下便是當年被下了迷心蠱之人吧?”
游廊的盡頭,花窗外芭蕉垂柳,一片深綠如同翡翠般粲然滴。
他恍惚間一笑不答,轉離去。
站在屋口就聽到已經低的咳嗽聲,單薄而枯槁。江載初緩緩推門而:“我已讓人去煎藥,每日早晚服下兩。”
韓維桑抬起頭,乖順道:“好。”
他又看數眼,聲音依舊淡漠如初:“當年既已決意負我,為何還這般對待自己?”
怔了怔,抿不答。
江載初大步走至面前,居高臨下地著,見蒼白的近乎明的,一顆心似是哀涼,卻又滾燙。滾燙的是抑至今的怒氣,哀涼的,卻是對他,即便生死相許,卻始終不曾坦誠。
“韓維桑,到了此刻,你依舊是這樣對待我嗎?沒有多一句的解釋?”他克制住起下頜的沖。
于恍惚間抬起頭,卻笑了笑:“將軍,你要我如何解釋?三年之后你我重見,我若說自己命不久矣,你便能原諒我?你便不會折辱我?”截斷他的話,“你便是這樣做了……我心中,卻也是覺得意難平。江載初,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靜無波,他斂盡緒,終究黯然道:“韓維桑,時至今日,你也只是自以為是罷了……又何曾……真正明白過我的心意?”
韓維桑仰頭看著他,一瞬不瞬。
江載初轉走,忽聽后低低一聲“殿下”,腳步便是一滯。
回過頭去,韓維桑卻已經跪在地上,聲音切切:“殿下,請您……再容忍我任一回吧。”
江載初心中有一極不好的預,右手不自覺地握了拳,一字一頓道:“你說。”
“我所剩的時日已經不多,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已做了,也不曾后悔過,只是,這三年多未回故土,也未見過阿莊……請殿下允我,能重回洮地。這一生,也算落葉歸。”
風聲掠過屋外枝葉,發出如細雨落下的聲響。
江載初輕笑起來:“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已做了嗎?”
韓維桑不由得抬頭看他,見他清俊至極的臉上那抹掩飾不去的蕭瑟。
“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江載初的笑意苦,“那時你答應嫁我,最終卻負我。我用三年時間,將你到絕境,不得不回來找我,心中雖恨你骨,卻也抵不過一個字。我做的這些,又算什麼?”
“這一生,總是我負你太多,已經還不過來了。”仰著頭起牽他的手,笑容好宛若枝頭新出的花蕾,毫無瑕疵,微揚的眼角亦含著淡淡的淚水,“江載初,你便……再讓一讓我吧?”
江載初魔怔了一般,幾乎要將一個“好”口而出,可終究還是理智覆了過來。他閉了閉眼睛,將手了出來,一言不發地離開。
“左屠耆王的大部已至南,據永寧不過三日行程。”城墻之上,連秀正在和元皓行低聲商討,“速度比我們想的還要快些。”
正說著便見到江載初上來了,臉沉沉,徑直到:“有件事我忘記吩咐你們,遣一支馬的騎兵隊,將還未城的流民盡快護送進來。守城的士兵,統統換外鄉的,離此地越遠越好。”
元皓行輕輕蹙了蹙眉:“這是為何?”
“匈奴人攻城,首先便是驅使附近搜羅而來的平民百姓來哭城。若是守將心放他們城,則借機攻克城池。若是守將堅持不開城門,那麼第一批上城墻的弩箭上,串的便是那些百姓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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