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府前院。

前院是正房夫人趙英容與一雙兒的住所，這回卻為虞莞生辟了一落腳。

虞莞雙腳落地時，已有個郎中拎著藥箱，在門口等候。待剛一進屋，那郎中就迫不及待為請脈。

虞振惟在一旁屏息，一不地等著結果。

“高熱已褪！脈象已然轉好了，調養幾日便可恢復元氣。”

聽到想要的結果，虞振惟的胡須微微翹起，心快了許，連帶著這個一見面就出言不遜的兒也沒有那麼不順眼了。

來日得了皇家的青眼，必會念他這個父親的恩！

虞莞見狀，微微搖頭。比起這個一眼看的父親，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名義上的母親和妹妹呢？不僅不阻撓赴宴不說，連出面都是由一向不理后院事的父親來做。

是不敢冒頭，還是另有后手？

果然，相安無事的假象不過片刻，當天夜里，打更人敲了一聲更鼓的時候，虞莞的小院傳來“嘩——”的水聲，打破了寧靜。

“什麼人？”

守夜的下人黑跑到虞莞的房間，一個黑影從房里竄出，拎著水桶橫沖直撞地奪門而出，歪了不人。

“是誰？”忙中竟無人拉住那個黑影，任溜走。

“那是——”有人似乎看出什麼端倪。

“噓！”

燭燈點燃，照亮了虞莞的屋子。眾人只見拔步床上的被褥與羅帳上一片水漬，尤其是了的被褥中間，還有一塊拳頭大小的冰。

大小姐呢？

幾人竟發現，虞莞坐在床邊的繡榻上。

先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們一眼，又凝視著那不樣子的床鋪，若有所思。

丫頭們低下頭，不敢直視仿佛徹了一切的杏目，趁著夜的小作瞬間無所遁形。

推開門去，錯落的假山間，果然看見一個人影。那人見上干爽，一剎那驚詫后，迸發出更大惡意。

虞莞對那雙淬了毒的眼睛回以一個微笑。

手段不高明，但是足夠管用——倘若不了解這對母，今夜必會中招。沾了冰水再發高熱，虞振惟騎虎難下，只能讓二兒頂了空缺。

可惜虞莞一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趙英容和虞芝蘭，能把生母留下的嫁妝扣住，再倒打一耙說娘家財的人，有什麼做不出來？

想必宴后回家，還有得熱鬧。

第二日，繼母趙氏終于出現。后嬤嬤手持托盤，其中擺放著好些與首飾。珠華緞，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些都是為你明日準備的。到時定要艷冠群芳才好。”

“多謝母親細心為我準備這些。”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昨晚的曲從未發生過。

趙英容暗中松了口氣，不知這妮子是真沒心眼、還是城府深得都看不出破綻。但是既然看起來什麼都不知，就是給了臺階，這出戲就還得接著唱下去。

想到虞振惟昨晚的警告，趙英容只能把不甘盡數在心底。

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還是親熱地拉過虞莞的手，仿佛對自己親兒般說：“以你的品德容貌，春日宴定能大出風頭。不過有些話，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是要說——”

虞莞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訓誡宴會上要進退有度、不辱門風也就罷了，怎麼說著說著就了提攜娘家、開枝散葉了？

為何這個一向見不得好的繼母，仿佛篤定能當皇子妃？細細想來，連虞振惟昨日也流出類似態度？

左想右想，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把這一樁懸案在心底，留給日后。

虞莞一閃而過的錯愕沒有逃過趙英容的眼睛。咬了咬后牙，暗恨道：這丫頭真是命好，平白了死人的哀榮，真是在福中不知福！

——

四月十八，春日宴。十數輛馬車停靠在宣門，貴們依次下馬，再由接引侍帶宮中。

虞莞今日換了淺紫妝花緞緙對襟振袖長，只用一支步搖把烏瀑般長發別在一，耳畔夾了一對米珠流蘇耳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這一把的雪花貌襯得清致貴氣，擺搖曳間氣韻渾，站在一眾或清水芙蓉或瑞氣寶中俗而出。

記憶中，這十數子中只有兩位當選，其一是，另一位是柳詹事家的嫡柳舒圓。但是臨近婚期，這位柳小姐卻不知道與二皇子薛晏清有了什麼齟齬，草草提了退婚。

的視線在那位寶熠熠的柳小姐上多停頓了片刻。不知這輩子，與二皇子的婚事還能順利嗎？

接引侍高聲宣唱著名單，眾隨著侍的指引，自宣門宮，緩步行至絳雪軒中。

絳雪軒是花園中一依水而建的亭子，附近桃杏、杜梨、烏桕片盛開，是宮中賞春的絕好去。

軒中主位坐了個穿著群青織金描花羅緞、抹額盤起滿頭霜雪的老太太，正瞇眼看著們。

眾人不敢怠慢，一齊行禮：“恭請太后金安——”

“各位請起。”太后旁邊的嬤嬤道。

虞莞藏在眾人中，趁起的片刻悄悄抬頭，上輩子小產、沒見到一向關照的太后最后一面，亦是的心病。眼下的太后神矍鑠，行靈敏，看上去倒是個健朗的老太太。

松了口氣，中塊壘消融了許。

逆料太后此時竟然也一一注視著貴們，與虞莞視線凌空撞在一。虞莞下意識一慌，卻見太后對了個笑，微微點頭。

心中微驚。

“這絳雪軒中春景怡人，哀家一人欣賞未免太寂寞，就邀請了你們這些年輕人陪我這個老婆子一起看花。”見眾落座，太后緩緩開口。

“太后千秋，怎麼說自己老呢？依我看還年輕著。”

“這絳雪軒中春景果然怡人，遠勝宮外千百倍，太后心疼我們，才讓我們好開了眼界。”

底下人紛紛接話。太后依次賞了說甜話的幾人。那幾心中一喜，得了太后的贊賞，還能把敕造的賞賜當添妝。即使沒有選也不算空手而歸。

如此一來，其他自矜的子也紛紛開口，鶯啼燕囀之間，場面更加熱烈。

虞莞坐在左手行三的位置，呷著奉上的六安瓜片。眼下形正合心意，有了別人專于前，無須刻意出丑，也能平安落選。

只是——

不知是否是錯覺，時常能覺到太后目在上短暫停留。

待幾位子一一顯了拍馬屁的神通，才發現太后只一味微笑，甚開口應答什麼。眾人面面相覷，場面頓時有些冷清。

即將冷場之際，太后邊的嬤嬤說：“兩位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侯在門外的太監就唱名道：“大殿下、二殿下到——”

軒中人紛紛一振，整理起飾發鬢，誓要擺出最的姿態。一時間只有虞莞也不，只一雙眼朝著那兩人去。

只見兩名姿頎長勁的男子信步前來。前者大方走進絳雪軒中，給太后作揖請安。后者遲疑了半步，隨后才跟上。

薛元清，薛晏清。

薛元清與虞莞上輩子最后一次見他時幾乎沒有區別。如沐春風的微笑仿佛鐫刻在他臉上，就連休妻時此人也帶著虛偽面，微笑著說出最刻毒的話。

“你家里的爹是個沒前程的，肚子也不爭氣，這樣的皇子妃娶了有何用？還白白浪費了我整整五年苦心籌謀。

不過現在休了你也好，皇父只會憐惜我娶了一個命克親的子耽誤了前程，再給我指一門好親。”

心中頓時梗塞起來，呼吸不暢。

隨后的薛晏清看著更高些。他劍眉星目、薄抿起，目下無塵。這樣的好皮相，眾人卻不敢視。

任誰都能到他上的清冷之氣，猶如夏日置于深山幽潭，打個哆嗦。

他仿佛瞧不見諸一般，只對太后躬問安。

太后的聲音明顯比方才多了幾分溫度，和氣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皇祖母在給你們相看媳婦呢，看剛從你們皇父那出來，便派人請你們倆來。哀家看這滿屋子姑娘，各個都是好的，干脆你們自己相看，相中了誰，便直接告訴哀家。不必害，哀家必會下懿旨給你們賜婚！”

又對姑娘們垂詢道：“如此一來，你們沒意見吧？”

“太后英明——”眾人應聲，心中更是喜不自。登時就有幾個大膽的，眼中盈盈秋波向兩位皇子暗送，好不俏可人。

兩人都不如山，目不斜視，對眼神視若不見。

若是虞莞上輩子沒見過薛元清抱著下面孝敬上來的清倌、還不肯撒手的模樣，當真會以為現在這副柳下惠姿態的大皇子殿下，是個真君子。

死死抑制住面上譏誚，卻不想抬頭之間，與請安后起、目回收時的薛晏清的目撞了個正著。

薛晏清的眼睛像是皎皎冬夜中的寒星點點，之使人如墜清澈深潭之中。不知怎的，虞莞直覺，眼中的嘲諷之意被對方盡數看了過去。

心中咯噔一聲，薛晏清該不會以為這嘲諷是朝自己來的吧，心下頓時生出幾分心虛無措。

這種悉的心虛之又使回憶起上輩子——

上輩子，對上薛晏清，亦是心虛的。

嫁過去后，兩位皇子越發水火不容。薛元清每被這個弟弟搶了風頭，都會向狠倒苦水。是以五年來，被迫聽了一籮筐薛晏清的的壞話。

“險狡詐”“腹藏毒”……

背后議論不是君子所為。每次虞莞看到薛晏清時，想起那些損的貶語，平白有些氣短。再加上兩人份尷尬，向來主遠遠避開。

以至于嫁宮中五年，兩人僅有數面之緣。

眼下兩人距離不過十步，眼無意相。要讓旁人看去，一個臉上如冬雪初融，一個連角都掛著笑意。隨后虞莞便匆匆低頭，雙靨飛紅，襯得的面龐如海棠初綻般格外明艷人。

倒像是一對璧人看對了眼。

這一幕被太后收在眼里，只覺得心中快。

虞莞好一會才緩緩抬頭，見薛晏清挪開了清冷目，才舒了口氣。

不知怎的，連續兩次同貴人眼神相撞，令人尷尬不已。心中祈禱，只愿不在他們心中留下痕跡。

不知道的是，最上面端坐的太后表面誰都不眼，實際上早已編排好了一本才子佳人一見傾心的話本。

場中無人注意，目都投向那對兄弟。

不過薛晏清一向寡言，是以被妙語連珠的薛元清搶了大半風頭。場中的眼一大半都是拋給了薛元清的。

一個長袖善舞，一個像在修閉口禪。虞莞只覺這幕頗為悉——上輩子的家宴向來都是這般，無一例外。

柳舒圓依舊是場中最得太后中意的子，張口時，太后臉上的笑意不似作假。這一幕同前世別無二致，只是了一個爭先的。

恐怕太后指婚的定是柳舒圓和某位皇子了。只不過場中并無另一人能與打擂臺，這時候，無論指哪一位子給另一個皇子，無疑都是很不妥的。

中宮未立，兩人都是庶子，除了長外并無高低之別。這時候，指了一個太后最可心的柳小姐給哪位皇子，便意味著太后更偏心他。這恐怕并不如太后所愿——向來都是一碗水端平。

眾都想到這一層，一時間更是舌燦蓮花。眼下誰能最快獲得太后青眼，就意味著能拿到那一紙婚書。

日薄西山，眾才紛紛閉口，專心等太后懿旨——敗就在此片刻。

“我看柳丫頭舌燦蓮花，和元清像是個能說到一去的……”太后笑瞇瞇開了金口，雖然說得委婉，但是眾人皆明白這是指婚了。

兩人頓時跪下謝恩。

大家皆不覺得意外，除了虞莞。的震驚無人可以分——上輩子柳舒圓分明被指給了薛晏清！

那薛晏清這輩子會被指誰？無暇多想，就被接下來太后的話砸得眼冒金星：“虞丫頭看著是個好兒的，我看，同晏清很是相配。”

其實真正的理由不能說出來，晏清是個一貫不親人的，這次眼里不曾有其他人獨獨看向虞莞，怎麼說也是起了意。

虞丫頭是一早就打算好的，無論如何也要擇進宮中。現下兩人看對了眼，真是天遂人意、再好不過的一樁喜事。

太后心里的算盤無人知曉，眾人紛紛看向這個寡言得毫無存在的虞莞，各種視線幾乎把燒出個窟窿。

沐浴著好奇疑嫉妒的種種視線也渾然不覺，驚訝得忘了呼吸，直到薛晏清跪下謝恩時，才悠悠回神。

薛晏清向投來一個目，似有垂詢之意。

只能深吸一口氣，趨至廳中緩緩跪下——

“虞莞——謝太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