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黎明，是天先黑了，再從黑的天里出一點亮，漸染開去，一分亮過一分，太卻遲遲不冒出頭，這一整天便又是天。

風一陣過一陣，宋菀穿一件墨綠的開司米大，圍巾將臉蓋得嚴嚴實實，上了車也戴著墨鏡，沒有半刻取下來。新司機姓王，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沒什麼特，勝在老實本分，凡所聽所見都會匯報，是唐蹇謙忠實的一條狗。

這半年來，宋菀見什麼人去什麼地方皆不能自己做主，即便是去逛街，也得先同唐蹇謙報告，準時準點出門，準時準點回家。

這天宋菀約了傅小瑩去南城天河逛街，去看上新的秋裝。店鋪里設了貴賓室，供們這樣的VIP客戶休息。

上回李妍能準備知曉的位置并提前埋伏襲擊，自然是傅小瑩的消息。可事發之后，宋菀卻還能若無其事與自己來往，連傅小瑩自己都頗覺驚詫。

傅小瑩直截了當：“上回李妍那事，是我主使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無所謂，跟誰逛不是逛。”

“你不問為什麼？”

“你想說就說吧。”

傅小瑩從頭端詳，覺得宋菀較之半年前更為憔悴，那時候即便是逢場作戲，也還有一想把戲做足做全的生氣，現在這生氣都沒有了。想到“行尸走”這個詞。

“我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是想欺負你。唐蹇謙罩著你的時候，誰敢你一跟毫？我嫉妒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我們拼爭半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宋菀像是聽見一個笑話，“嫉妒我？”

“一流戲子七流娼，都是下九流，誰能比誰高貴？起碼唐蹇謙對你是真的。”

宋菀只是笑一笑，“你說是就是吧。”

傅小瑩嘆一口氣，“……可說來奇怪，真逮著機會欺負了你，我又覺得這事十分的沒有意思——尤其看你現在過得這樣了無生趣。大抵是冷暖自知，真要讓我過了你的生活，我也未見的開心。”

紅茶漸漸的涼了，杯盤里的糕點未分毫。

宋菀抬腕看了看時間，“我該走了。

“不再坐坐？”

“唐蹇謙晚上要過去吃飯。”

“行吧……”傅小瑩站起，看了宋菀一眼，“……終歸是我對不起你，以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你可以找我。我欠你一個人。”

電梯將要行到一樓，傅小瑩問：“司機送你來的？”

宋菀抬頭了一眼，抓著提包的手指不自覺了，“……你先下去吧，我去趟洗手間。”

“不用我陪你？”

“不用了。”

電梯門開，宋菀走出去，轉頭看著電梯門闔上了，立馬匆匆邁開腳步。去的不是洗手間，是一樓的寄存。

在寄存前，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又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沒人跟過來，趕在鍵盤上敲下短信里的碼。

“咔噠”一聲，左側的一個柜子門打開了。走過去一看，里面果真放著東西，一個鞋盒大小的紙盒子。

將鞋盒打開，愣住——里面是空的。

后驟然傳來腳步聲，宋菀骨悚然，還沒來得及回頭，手腕已被人一把抓住，猛地一拽。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被那力道拽得腳下趔趄，不由自主后退，后腦勺撞上一堵膛。

宋菀猛地回頭，一時怔然。

即便戴著口罩帽子，也能認出那副清朗而深邃的眉眼。

“葉……”

葉嘉樹豎起食指，“噓。”他拿過宋菀手里的包，不由分說地將穿的大扯下來。

“葉嘉樹，你想干什麼？”

葉嘉樹不說話，下自己的黑羽絨服，整個罩到上，再摘了棒球帽扣上去。羽絨服沾著他的溫和氣息，大了一號，被徹底地裹在里面，像是某種屏障。

葉嘉樹手箍住的腰，往后退，將抵在柜子上，低頭手，低聲說：“手機給我。”

“你想干什麼？你瘋了。”

“給我。”他手去捉宋菀的手腕。

宋菀使勁掙扎，“葉嘉樹，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你趕回去……”他們靠在一起，葉嘉樹呼吸的氣流就落在鼻尖上。

“你別，再我要吻你了啊。”

宋菀作一停，攥在手心里的手機被他扣出去，眼淚登時便落下來，所有掙扎的念頭連同全的力氣一并消失。

“……你神經病。”

葉嘉樹不睬，一鼓作氣將手機關了機，再倒出宋菀提包里的錢夾和證件，把剩下的東西連同大一并塞進了方才打開的儲格里。

“噠”的一聲，按鍵吐出一張紙條，葉嘉樹看也沒看，直接撕碎，抓著宋菀的手腕徑直往外一拽，“走。”

商場西門停著一輛車，葉嘉樹按鑰匙解鎖，拉開副駕駛車門將宋菀推進去。他不顧的疑問和抗議，將車開離了商店街的范圍，再駛出一陣，方才把車速慢下來。

“葉嘉樹，你把我送回去。”

“我既然把你接出來，就沒打算再送你回去。”

“可是你準備去哪兒？你相信我，我們跑不掉的，你不知道唐蹇謙的手段。”

“管他什麼手段，今天我就是要是接你走。”

宋菀傾過去抓住他的手臂，低聲哀求：“葉嘉樹，算我求你。我不想把你卷進來，你不明白嗎，我想讓你好好活著。”

“是你先聯系我的，你應該能想到這個結果。”

宋菀氣急，“你不管陳斯揚的父母了嗎？”

葉嘉樹轉頭看一眼，反倒笑了，“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把這條命搭進去，正好賠給陳斯揚——安全帶系上，我要加速了。”

昨天晚上，宋菀給葉嘉樹發了一條短信——的電話卡已經讓唐蹇謙換掉了，但在回到唐蹇謙邊的前一晚，準備刪掉葉嘉樹的聯系方式時，盯著那行名字，早將號碼爛于心。

如果可能，這輩子也不想聯系葉嘉樹，可唐蹇謙看管得嚴，沒有可以相信的其他人，葉嘉樹是走投無路之下的唯一選擇——趕在唐蹇謙發現懷孕之前，必須將這個患解決掉。

拜托葉嘉樹弄來流產的藥，存放在南城天河的寄存，把儲存柜號碼和碼發給。

沒想到的是，葉嘉樹會直接做出將人劫走的舉。

車駛離了南城的市中心，往北駛去，上了高速之后，宋菀便徹底無法辨別方向。

“你沒想過我會這麼做？”

“沒有。”

葉嘉樹看一眼，“撒謊。”

宋菀將窗戶打開，外面寒風猛地灌，嗖得人睜不開眼，便又立即關上。聽見葉嘉樹笑了一聲。

宋菀轉頭看他，“你準備去哪兒？”

“不知道，走到哪兒去哪兒。”

“我不知道你會這樣稚。”

“我也不知道唐蹇謙的監視竟然這麼松懈。”

“他是料定我不敢逃。”

“為什麼？”

宋菀不吭聲。

葉嘉樹眼底漸漸泛起笑意，追問：“為什麼？”

宋菀沒好氣，“你說為什麼？”

“因為我，是不是？”

“你閉吧。”

葉嘉樹笑起來。

高速路上，車流稀，天昏沉，窗外北風呼嘯，路兩旁田野一無際，視野盡頭一整排樹木，房屋變了一個一個不可及的黑小點兒。

天快要黑了，汽車前燈亮起來，他們在未知的黑夜里，駛向未知的路，這件事讓到從未有過的安全。

上裹著厚重的服，在車空調噴出的暖氣里昏昏睡。一切都溫暖得不真實。

葉嘉樹出手來，抓住指骨伶仃的手，用力地攥住。

無須分辨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

在分開的這半年里，他無數次繞過芙蓉路，看著那宅子里燈火通明，想象宋菀的影會出現在哪一扇窗戶后面。

他踐行臨別的承諾，也努力相信宋菀同樣不會違約。

要好好活著。

可是如果活得不好，向他發出求救的信號，他如何能夠坐視不理。

無須分辨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

也好，不是，僅僅是兩個同類的同病相憐也罷。

能讓他生出撲火之勇的，一生只有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