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調養，見師太的傷好了許多，功夫恢復了七八。

　這天是亦歡父母親三周年祭日，像以往一樣，亦歡祭拜了父母親，與湘靈靜坐了一會。

　晚上吃了飯，亦歡并沒有照例去教湘靈詩書，而是來到了見跟前。亦歡跪下，叩謝師父。見已明了他的意思，嘆了口氣：“長安古意十五劍，你都已學會了，我已沒什麼可以教你。相遇是緣，離別也是緣。山上留不住你，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唯有湘靈，既驚訝又悵然。

　夜深深沉沉，樹影疏疏。湘靈送亦歡趁夜下山，一路無言。

　停弦渡口，老艄公已滅燈歇息，唯有江水輕輕拍岸。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亦歡深深地看著湘靈，“湘兒，我去報了父母親的仇就回來。你在山上，要照顧好師父，更要照顧好自己。”臨了，又添上一句：“傻湘兒，你可要等我回來。”

　湘靈點點頭，不舍地回道：“壞人那麼多，如果報不了仇，你也要回來，到時候喊我去幫你。”

　亦歡被湘靈逗笑了，他擰擰湘靈的鼻子，長笑一聲，“我走了。”說罷一振袖袍，影飄起，腳踩江水，往對面去了。

　就在亦歡離開山北上的時候，距離京都五百里開外的邙山，一座掏空的古代陵墓里，傳來兩人的話語聲。

　已是靖安衛指揮史的靖安侯陸從幽，正負手站在一間鐵打造的牢籠前。牢籠里是一名傷痕累累的年輕男子。長年的地下監，男子的呈現不正常的慘白，雙眉如刀，薄薄的抿著，兩只狹長的丹眼，著冷漠和戒備，全崩著，左手握著堂獨制的破鋒刀。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畢竟，我是你的親生父親。”陸從幽對著男子說道。

　“呵，你是我惟一的父親，我卻是你幾十個兒子其中之一。你來，是看我死了嗎？對不起，今年又要讓你失了。”男子嘲笑道。

　陸從幽對男子的話毫無波，繼續說道：“你用二十年時間，證明了你是我最優秀的兒子。今天就隨我走吧，不必再留在堂了，跟我去京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似乎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男子瘋狂大笑起來：“我是你最優秀的兒子，是因為你其他的兒子都被我殺掉了嗎？我們被關在這里，每年要相互殘殺一次，死掉的抬出去，活著的又關進來。從我五歲到現在，整整廝殺了二十年。現在你是老了，生不出兒子來了嗎？哈哈哈哈哈！”男子瘋狂的笑聲在山壁間回，撕心裂肺一般。

　一直待他笑完，陸從幽才又開口，“京都的一切不容有失，我也不方便出來。你跟我回去，從此堂的一切由你繼承。咱們父子，我在明，你在暗，江湖廟堂，沒有我們掌控不住的東西。不過，你要先幫我殺掉一個人，我慢慢把線索告訴你。”

　男子不再回答，反而一屁坐下。牢籠里只有一層干草鋪著，到都是跡。他就那樣滿不在乎地坐下，閉起雙眼，顯然，他對天煞的話毫無興趣。

　“你想知道你母親的消息嗎？”陸從幽換了一個話題。男子果然睜開眼，不信地盯著陸從幽。

　陸從幽淡淡說道：“你跟我走，我告訴你。”說完，轉沿著道走出去。后面果然響起了腳步聲，男子跟了出來。陸從幽冷冷一笑，有所求才有弱點，有弱點才能掌控。

　邙山腳下，樹間系著兩匹快馬。陸從幽與男子翻上馬，往京都疾馳而去。

　第二天，便已到了京都城外。陸從幽并沒有進城，卻往西門外的一片莊子而去。京都西邊伏牛山下，百畝良田，夾雜著數個或豪華或雅致的莊園，皆是京中勛貴人家的產業。

　陸從幽來到其中一個莊子，下馬拍開門，帶著男子走了進去，穿過幾層院落，一直走到后花園。

　后花園里即無花草湖泊，更無亭臺樓閣，只有數十個土包隆出地面，儼然是一片墳墓。

　“你的母親，就在這里。最中間那座，惟一有碑的，你自己去看。”陸從幽指了指那片墳塋。

　男子急忙奔上前，中間那座墳墓，似比周圍高了一點，果然立著一塊碑，碑上幾個篆書大字“錢塘俞氏之墓”。男子轉過，咬牙切齒地問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何時死的？”

　陸從幽想了一想，眼前似閃過一張清麗溫婉的臉，那年他在錢塘殺完人，被人追不舍，無奈中潛一個大戶人家的后院，躲了數日。幾日里，他看著這戶人家的小姐詩做畫，刺繡澆花，那種恬淡嫻雅讓他覺得十分刺眼。不久風聲暫停，他離開時把小姐順勢擄走了。

　“你五歲的時候，我把你送堂進行訓練。你母親不舍得，在你走后不久，上吊自殺了。我洗去了你的記憶，你自然對半點印象也無。”

　聽到這句話，男子瞋目裂眥，撲上來一把抓住陸從幽的領。陸從幽揮掌拂開，又說道：“你母親，曾給你取名涉江，從今天開始，你姓陸，名涉江，為靖安侯陸從幽之子。”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誰，所思在遠道。還顧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是那名錢塘俞氏在上吊前寫下的，陸從幽并不知道有沒有訂婚，有沒有意中人，強擄來后，一直被關在這個莊園，一步也未曾踏出過。莊園里自然還關著其的婦人，不然他那麼多兒子從何而來。

　或許他對是有些不同的，被他暴的占有之后，用盡了辦法自殺，都被他識破了。他向來沒有耐，換做其婦人，早就一拳捶死了。而對，陪了三四個月，直到懷孕，再也不哭不鬧，陸從幽才放心的離開。他在摧殘的時候，很那種破碎絕的眼神，再也不復在錢塘時的高貴溫。每次，他都很用力，整夜整夜的撕裂著，想把撕碎片。

　生下兒子后，陸從幽來看，見眼里漸漸有了神采。當看著兒子的時候，那種久違的溫婉又出現在臉上。有時，會踩著搖籃，哼著吳越小調，給孩子繡肚兜。

　然而并沒有平靜多久，孩子五歲的時候，被他抱走。那天，跪著求他，額頭磕出，被他冷冷推開。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把自己懸在梁上。窗前一張白紙，寫著涉江采芙蓉這首古詩。

　的長發散下來覆在臉上，撥開長發，臉上的神是一片凄厲，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恨意。終于，那如江南的春風江南的細雨的溫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