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希出家門后,石標峰說起此次的安排,“廠里打算讓我出車去北邊。興許也會經過那個地方。你能跟我說說咋回事嗎?”
這年頭哪都,南邊因為改革開放早了十來年,那地方的治安比北邊更,但是南方人只圖財。不像北方居然要命,太嚇人了。
陸觀華想到那晚的事,心里只覺得難過,“那些土匪在路上挖了一條,把車都給卡了,我們過不去。車停下來,他們拿子砸玻璃,然后許多人一窩哄爬上車搶貨,周華也是急了才會上去阻攔,誰能想到,那些人不要命,直接一子砸在他腦門,人當時就咽氣了。我下車比他慢,也挨了一頓打。差點死了。”
都是同事,石標峰以前也跟周華一起出過車,那人最是和,誰能想到呢,居然會發生這種慘事。以后廠里也不可能不運貨,這可咋辦呢?
陸觀華小聲提醒他,“以后最好走高速。讓廠里找個司機跟你一起,兩人著開,再累都不要停車。”
石標峰點頭記下。
“你這次去南方咋樣了?”
石標峰有個兒子,十二年前走丟了。那時候孩子才五歲。這些年他在外奔波,一到地方就到找兒子,卻一直沒找到。
石標峰心里早就不報希,“這麼多年過去了,孩子估計早就變了模樣,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都未必認得。”
陸觀華也不知該如何安他。勸他想開些,可這麼多年,這些話他早就聽爛了。
陸觀華沉默一會兒,勸他,“興許孩子有一天自己就回來呢。”
五歲的孩子是有記憶的,但是孩子太小,可能一時半會兒不開。
石標峰點點頭,“我早就不報希了,是我心里始終過不去這個坎兒。”
那天他剛好出差回來,媳婦趕著去廠里上班,他回屋睡覺,讓孩子在院子里玩。等他醒來,孩子不見了。他們找了三個月,媳婦怪他,執意要跟他離婚。
陸觀華又安他幾句,然后說起自己的規劃。
石標峰對他的決定大力支持,“開個小賣部也好。我去趟南方,才知道人家那邊發展有多好。咱們這服裝廠可能競爭不過。”
他們廠生產的服質量還行,就是款式比不上南方。南方那些姑娘都時髦著呢。他們唯一的優點就是地理位置,周圍都是紡廠,取材更方便。但是款式不好看,質量再好也沒用。
陸觀華笑道,“廠長那邊肯定會留意這方面的,你是司機,到哪都吃香。”
石標峰笑瞇瞇點頭。
兩人說話的功夫,陸林希回來了。
石標峰累了好幾個月,還要回家歇息,揮手告辭。
陸林希將自己的打算與爸爸說了,怕他不同意,還補充,“我想報班學畫畫。沒錢可不行。”
陸觀華不想兒這麼小就心賺錢的事,“爸會賺錢,你想學畫畫,爸給你報名。你不用擔心沒錢。爸就是瘸了一條,照樣能賺錢養家。”
陸林希卻覺得自己賺錢才更香,“我閑著也是閑著,而且趕早集并不遠。我騎著自行車,騎半個小時就到地方。唐以前也經常去賣炒貨。小暖也跟我一塊去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被人欺負。”
陸觀華了角,小暖跟兒一般大,誰也照顧不了誰。去不去有啥區別。要是擱別的父親,面對兒不合理的要求,可能直接就拒絕了。但陸觀華以前經常出差,對兩個兒向來很慈和,現在兒這麼犟,他不知道該咋辦了。想來想去,他找了個折中的辦法,“那我早上跟你一塊去。”
陸林希看向他的,“可是……”
“我只去一天,你說得那麼好聽我得親眼看看才放心。”陸觀華到底不放心兒,兒去賣貨賺錢是次要的,可不能被人欺負了。
陸觀華提醒,“到時候跟廠里借一輛板車。你拉我去那邊。”怕兒不同意,他又補充一句,“如果你不讓我去,那你也甭去了。”
父倆互不相讓,陸林希作為晚輩,只能妥協,“行吧。到時候我拉你一起。”
陸觀華撐著拐杖,“那我去廠里問問看,能不能賒欠。”
陸林希怕他拄拐太慢,提出異議,“要不然我去問問?”
“你一個孩子說的話,他們哪會當真。還是我去吧。”陸觀華兒小腦袋。
自打他從醫院回來就再也沒出過這個家門,既然已經接自己殘的事實,一直躲在屋里也不是辦法。人還是要靠自己的。
陸觀華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挪出家門,陸林希在邊上跟著。偶爾遇到街坊四鄰,他們都會停下來跟他講幾句話,目無不表示同。
剛出事那會兒陸觀華特別害怕這些目。自己好像了一只可憐蟲,需要這些人的憐憫才能存活。
可現在,他將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在心底,他像以前一樣神自如跟大伙打招呼,裝作沒看到大家視線停留在他缺失的那條上。
從家到服裝廠總共才八百米的距離,他愣是走了半個多小時,背心沁出汗,在后背。
陸林希亦步亦趨跟著,擔心爸爸不了別人異樣的目,可是一路走下來,雖然他有短暫停留,卻依舊昂首邁步往前走。
這是爸爸邁出家門的第一步,卻絕不是最后一步。
陸林希心里像吃了一樣甜,以后不在家,再也不用擔心爸爸想不開了。
兩人到了主任辦公室。書看到他們站在門口,立刻將人迎進來。
“你找周廠長吧?真是不巧,他到后面給廠里領導開會去了。要不然你先坐著這兒等等?”
陸觀華點頭,笑著坐下來。
書以為他是來要工作的,“現在廠里正是困難時期,這一時半會兒適合你的工作還真沒有。”
陸觀華擺手,“我不找周廠長。我是來找倉庫主任的。”
他也沒瞞著書,想從廠里拿點庫存去外面賣,“我這瘸了一,也不能一直等著廠里安排,就想進點服去賣。我也不想給領導添麻煩。”
書一聽是這事兒,立刻拍板同意了,“行啊。沒問題。咱們廠之前就有不庫存,一直在倉庫,你們自己進倉庫挑。挑完讓老李登記,回頭再按件數結賬。你是自己人,不用押金。”
以前他們廠里賣不完的庫存也都是便宜賣給員工。拿的件數越多越便宜。
陸觀華笑了,“那我現在就能去挑?”
“去吧。到時候我跟倉庫主任說一聲就。”書這點權力還是有的。當下就拍板了。
隨著南方私人廠越辦越多,他們國營服裝廠生存空間越來越,倉庫積的貨越來越多。現在有人能消掉貨就是廠里的大恩人。
陸觀華得了書這話就帶著兒去倉庫挑服。
老李負責看守倉庫,他自然也是認識陸觀華的,常年打道,對他的品也很了解。
陸觀華讓兒進去挑服,他在門口陪老李說話。
老李看著他的傷不斷寬他,“凡事想開些。這世上就沒有邁不去的砍兒。”
陸觀華點頭,又問起出貨況。
都不是外人,老李也沒什麼好瞞的,“最近廠里訂單是越來越了。”
夏天本就是服裝廠的淡季,要不然巷子里也不會有那麼多娘們閑著嘮嗑。
但是今年比往年還要淡,老李年紀不小,就有點見識,“以后誰也說不好。興許以后我這工作也保不住呢。”
兩人在外面閑聊,陸林希在里面挑服。
整個倉庫的服全都整整齊齊碼在貨架上。大部分都是未拆封的,只有一部分由于沒有包裝袋,被整整齊齊疊放在最上面。
以后世人的眼看這些服自然是土得掉渣。是非常土,不僅僅款式,而是連都很土,這里面甚至有五六十年代才有的藍工人穿的方領藍布大褂,寬寬大大,不顯材。瞧這上面一層灰,顯見是積很久了。
瘸子里面選將軍,陸林希就想從里面挑些經典款。時尚圈有句俗語“二十年一個回”,一般指的就是經典款。
挑了一些比較耐看的款式,然后全部裝到一個蛇皮袋里。
第一次也不敢拿太多,怕賣不掉,撿撿挑了近兩個小時,只找了兩百多件服,有四十多款。
大部分都是夏□□服,所以兩百件聽起來很多,其實沒什麼份量,將一個蛇皮袋裝滿,就停止再挑。
吭哧吭哧將蛇皮袋拖到門口,老李見一個小丫頭皮子這麼累,趕上前幫忙,“哎喲,你這乖妮,挑好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來幫你啊。你瞧你這小臉熱得。”
陸林希可不是熱嘛,這倉庫不風,連個窗戶都沒有,這麼熱的天,一個人在里面待了兩個多小時,渾了。
陸觀華招呼兒坐下,拿起老李頭的扇給兒扇風,“熱了吧?”
陸林希現在又黑又瘦,在屋里悶了這麼久,小臉就像風逡過的山里紅,渾上下都著農村孩的質樸,咧著一大白牙,眼睛閃閃發,“還。”
父倆就看著老李頭把蛇皮袋倒了,然后一件件登記挑好的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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