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問秋23歲前的人生一帆風順。
他績好,人緣好,家境好,一畢業就進了自家公司做太子爺,風無限,走到哪都被人眾星捧月。
……然後家裡生意出問題了。
倒也不算什麼稀罕的事,典型的破產案例,急於擴張,戰略失誤,沒跟對風向,資金鏈一下子斷了。沈問秋這畢業了沒兩年,自己也還是個臭未乾的黃小子,能幫得上什麼忙?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把爸爸給他全款買的房子車子全押給銀行,又借信貸,還不夠,再通過關系跟一些不太乾淨的私人機構借了錢,反正能借的他都借了,以個人名義。
爸爸知道了以後很生氣,也很,而且他是先斬後奏,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沒辦法了。
補上了一大筆錢,但,還是失敗了。
現在那塊地好像還爛在那沒開發。
公司申請破產清算。
父子倆一夜之間都了負翁。
爸爸還是撐著一口氣說:“別怕,爸還在,從頭再來罷了。爸一定把錢都還上。”
但他當然愧疚,有次喝醉了,哭著跟他說:“我一個人苦就算了,你也是個傻孩子,你把房子賣了幹嘛?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我答應了你媽媽要讓你們母子倆過好日子,沒過上,你也被我害慘了,你還那麼年輕。”
爸爸那段時間力太大,又拚命工作,四奔波想要東山再起。
沒想到有一天,倒在馬路邊,突發的心梗塞,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氣。
沈問秋才發現,大抵在他眼中像是無所不能的爸爸也是有極限的。
爸爸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
在借錢給爸爸辦完喪禮的前幾個月,他都過得渾渾噩噩。
起初還借住在兄弟朋友家,睡過好多人的沙發,他實在太喪了,誰都不可能長期忍負面緒這麼重的人。
他記不清是哪個朋友提起的,反正就跟他說,要麼先散心,把心態恢復一下,放松放松,打遊戲不快樂嗎?他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他也極其希能找到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地方。
然後生活一口氣往谷底落。
他開始越來越不想回到社會正常過日子,他已經了失信人,想要再爬起來,需要付出比別人多數倍數十倍的努力。親戚朋友那錢都借遍了,在錢面前,哪還有,尤其是發現他本還不上以後,更是不待見。
他無休無止地想,就算回去上班還債有什麼用呢?他爸也回不來了。
沒有意義。
像磕了神-片上癮,越來越戒不掉,他心知肚明,也沒想戒。因為只有在這時候,他能麻痹自己,忘掉現實的痛苦,得到極短暫的一小段快樂。
甚至祈禱自己也能猝死,死了一了百了。
小時候他看小說,看到過家道中落的案例,還以為離自己很遙遠。
沒想到跌下來這麼簡單。
上個月給爸爸上過墳以後,他蹲在墳頭,了兩包煙,忽然覺得也是時候了。
最近連玩兒他都覺得無聊。
嗯,該去死了。
他夢見自己各種各樣的死法,也夢見好多以前的事,像是要在死前仔細回顧人生每一幀的走馬燈。
夢生得死,夢死得生。
好多,好多,出現,忘記,最後留下一個男人的影,反反覆複地浮出來。
——陸庸。
沈問秋想來想去,覺得是因為實在太愧疚了。
他一次一次夢見最後一次見到陸庸的景。
是個大雪天。
他本來不想去見陸庸,但是雪實在下得太大,陸庸等在別墅外面,等了小半個小時,被爸爸發現了,爸爸說:“陸庸找你呢,你什麼時候格這麼惡劣了?你發什麼爺脾氣,也不該這樣折騰人啊。就算是吵架,也進屋子裡再吵。”
他氣得要死,說:“你又不懂!不用你管!”
但說完,沈問秋還是出門去見陸庸了。
心口裹一滾燙怒意,連冰雪也枉顧。
沈問秋劈頭蓋臉就把陸庸罵了一頓:“你是不是神經病?你這是在我嗎?”
陸庸黝黑臉頰上有被風吹的皸裂,他發紫,那麼大個一人,微微佝僂著腰背,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悶聲說:“不是……你好幾天沒理我了,我在想,你是不是不跟我做朋友了?”
沈問秋目比冰雪還冷,惡意幾乎刺骨髓,年時說話總不經過大腦:“是啊,你不能有點數嗎?你他媽想跟我做的是朋友嗎?”
“非要我把那麼惡心的話說出來嗎?”
“陸庸,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條件。”
“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去搞同?你不惡心,我還惡心。都快高考了,你還滿腦子想著這樣的事嗎?”
陸庸著他,眼眶慢慢紅了,卻沒落淚。
沈問秋心上針扎似的麻麻地疼,別過臉:“你別搞得好像是我欺負你一樣。”
陸庸沉默須臾,把圍巾摘下來,就要往他脖子上套。
“你幹什麼!你別我!”沈問秋刺激一般抬手拍開,圍巾掉在地上,推搡之間,被他一腳踩在上面,鞋底沾著髒雪汙泥,踩出一個明顯的漆黑腳印。他愣一下。
沈問秋到現在都記得那條圍巾,是陸庸自己織的,陸庸用他僅有的一隻手臂織的。和一個外國牌子的名牌圍巾一樣的菱格花紋,先前他在雜志上看到,但是買不到,指著圖跟陸庸抱怨了一,陸庸立即積極地說:“這個圖案不難,我可以織出來,等聖誕節應該差不多就能織好送你。”
他當時還笑嘻嘻說:“真的假的?你連圍巾都會織嗎?好厲害。”
可沒等收到,他們就鬧翻了。
陸庸撿起圍巾,說:“你穿得這麼薄,我看你鼻子都凍紅了,想給你暖暖。”
陸庸毫不生氣的模樣,憨頭憨腦的,卻沈問秋更氣了:“我在跟你吵架!在跟你絕!!”
“你有病嗎?別裝若無其事一樣!!”
陸庸看上去像是疼過了頭,木立原地:“哦。”
沈問秋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冬天空氣太冷,鼻腔口腔都像是被刀刮過一樣,他從兜裡掏出一張輕飄飄的紙片,太冷了,手指都凍僵了。
這是張很的卡紙,陸庸送的,用在廢品裡淘到的珠紙剪裁做的,像是機裁的一樣方正規整,上面以鋼筆刻寫三個字:願卡。
沈問秋遞過去,沒看陸庸,說:“這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禮,我現在許個願——”
“希你別來找我了。好好高考,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陸庸像是個死人,一點聲音都沒,一不,也不去接。
沈問秋再遞了下,說:“你不是說我許任何你做得到的願都會答應我嗎?”
陸庸發梢落著雪,不化。良久,他終於一下,從嚨底飄出個輕聲:“嗯。”
陸庸接過卡片,看著他,下意識像手幫他掃掃肩上的雪,才抬起來,又收回去,緩鈍地說:“我知道了,小咩。”
“你快回去吧,太冷了。我聽你的話,你不喜歡,我以後,我以後再也不來找你了。”
沈問秋轉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到溫暖室,在別墅二樓俯瞰樓下院外,陸庸還站在那。
陸庸低著頭,一直盯著手裡的小卡片看。
過了十分鍾後,陸庸才抬腳離開,他走得很慢,路上的積雪並不深,但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被阻礙,要驅使力氣,拔-出腳,往前走,走起路來,似是報廢的機人,頗為稽。
今天陸庸比平時回家的晚了半小時。
沈問秋看了好幾遍時鍾,煩。
終於響起開門聲,他馬上站起來走過去,想著該怎麼跟陸庸提離開的事。
打一照面,沈問秋怔愣,盯住陸庸懷裡髒兮兮的團。正是前幾天他見過的那隻流浪狗。
陸庸把公文包放在玄關櫃,說:“小咩,能不能幫我拿一下雜間的紙箱,我就不鞋進屋了。我帶他去寵醫院看看。”
沈問秋明知故問:“哪來的狗?”
陸庸說:“我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保安在抓這條狗,是被人棄養的流浪狗吧,打算打死,我就把他要過來了。”
沈問秋看一眼陸庸手背上的一道淺淺痕,回去拿了紙箱過來,遞給陸庸,然後換外出的拖鞋,說:“我跟你一起去醫院吧。”
等會兒再跟陸庸攤牌。
陸庸把紙箱抱在懷裡,小狗裝在裡面。
“你可真是個好人。”沈問秋說。
陸庸猶豫了下,問:“小咩,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譏諷我?”
沈問秋噎了下:“誇你呢!”
陸庸輕輕笑一聲。
陸庸是個好人這件事他一直知道,他莫名釋然了。是啊,陸庸是最善良最寬容的男人,就算被他傷過,還不計前嫌願意幫他一把。
可是,大概陸庸幫他跟救這條路邊的野狗沒有任何區別。
十年了。
他還爛這樣,陸庸怎麼可能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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