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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 第九章 辦法總比困難多(二合一)

 夜深了。

 陳勝還坐在廳堂里,借著昏黃的油燈,閱讀著陳家家史。

 陳家并非詩書傳家的儒生之家,但幾代掌舵人大抵都還是識字的。

 這個時期的書籍,還是用刻刀雕刻在竹木上的簡牘,雖然書寫起來頗為麻煩,但勝在本不高。

 反正不花錢,陳家的幾代掌舵人也就勉為其難,將一些陳家的大事都記錄下來,作為供后世子孫參考的資料留存于陳家。

 這些家史簡牘之中保存最為久遠的,是陳家商隊的第一代掌舵人陳恪所留,也就是陳勝的曾外祖父留下來的。

 據陳恪的所留簡牘記載,他本是司州城人氏,只因家貧,無討生計,遂與二兄投軍北上。

 從戎十五載,得以北疆安狄軍五百主之職傷殘卸甲,歸田途中,路遇流寇劫掠商隊,提短兵(親兵)三十人殺賊安民。

 因其仗義解圍之事,得商隊之主碭郡商丘徐家業老大人提攜,與短兵十八人落戶陳縣,行行商之事……

 “難怪陳縣都以‘行商陳家’稱呼陳家,原來陳家這個‘陳’與陳縣這個‘陳’,不是一個陳。”

 陳勝閱讀簡牘上充滿歲月痕跡的古拙文字,若有所思的暗道。

 按理說,一個同姓之人聚集,甚至以姓氏冠以地名的地界,同姓之人往上數幾代總會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彼此間稱呼之時,大多會以輩分間的關系相互稱呼,就算是隔得遠一些,字輩已經不同,也可以在姓名之前冠以堂號,以此來表示,五百年前是一家。

 但陳縣的其他陳姓人稱呼陳勝他們家時,卻總是“行商陳家”稱呼他們家,包括他們家出去對人自我介紹,也是以“行商”冠之以名。

 而且陳勝早就覺到,陳家在陳縣的地位有些微妙,好像和陳縣其他的地頭蛇尿不到一個壺里去……按說陳家的量,陳縣這麼多的行業,就算是行商這門營生難以為繼,隨便也能找個行業繼續維持門楣不到,而陳家卻只能死守著行商生意,不敢轉做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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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陳勝才知道,非是陳家不愿,實是不能。

 在眼下這個鄉土觀念固的時代,哪怕陳家已經在陳縣扎四代,恐怕在陳縣的其他大姓人眼中,也依然是外人。

 而且還是那種需要防備的外人。

 還有……

 “商丘?”

 陳勝皺起了眉頭,這個地名他可就太眼了……前世他大學時的初友,就是商丘人,長跑那幾年他沒往商丘跑,火車票都攢了好大一摞。

 先前得聞大周、兗州、冀州這些地名,他都只當是巧合。

 畢竟,哪怕他前世是理科生出,歷史考試總是在及格線上下徘徊。

 他也清楚的記得,周朝實行的是分封制。

 不然哪來的春秋?哪來的戰國?

 哪來的秦、楚、齊、燕、趙、魏、韓七雄?

 可眼下這個大周,實行的分明是郡縣制!

 如此大的差異,怎麼可能是一個朝代呢?

 但如今連“商丘”也出現了……

 這些巧合,當真只是巧合嗎?

 “大郎,都亥時了,你怎還在此?”

 輕的聲音,將陳勝從思索中喚醒。

 他扭頭一看,卻是清娘提著一個小火盆從門外進來了。

 看起來,應當是剛沐浴完,烏黑濃的長發還漉漉的劈在肩上,手里提著一個南瓜大的青銅小火盆。

 應是剛去他房中看過他,見他不在才尋到前院兒來的。

 他們雖未同房,但趙清每夜都會去瞧他好幾次,憂他房中冷,憂他踢被,又憂他晚上發病。

 進陳家五年,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陳勝起迎上去,一手牽起荑,一手接過手里的小火盆,拉著回到堂中坐下,口里還聲呵斥道:“不是讓你早些睡下嗎?來尋我做甚?還披著頭發出來見風,不怕明早起來頭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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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瞧著他認真的模樣,忽然憨憨的笑道:“我家大郎知道心疼大姐了,真好!”

 陳勝正頸后的長發,用小火爐烤干,聞言忍不住出了一個稽的表:“大姐,以后可不能老在我面前拿大姐的架子,做慣了姐弟,以后還如何做夫妻?”

 趙清將雙手塞進他烤著火的手心里,撒似的嘟囔道:“大郎還小嘛,大姐當然得照顧著大郎。”

 陳勝微涼的雙手,輕笑道:“可你已經照顧我這麼多年了呀,現在論到我來照顧你了。”

 趙清慢慢將腦袋靠到他的肩頭,喃喃細語道:“大郎無須著急,一輩子還長呢,你慢慢的長大,讓大姐再照顧你一些年,等到大姐老了,你再照顧大姐……”

 聽著這不知算不算話的話,陳勝忽然怔了怔。

 他像是才意識到,畔這個小子,是會陪自己一輩子的……

 他捂著趙清雙手的雙手,驀地

 忽然,一陣低沉的“哐哐哐”敲門聲,就打破了堂的靜謐溫暖氣氛。

 趙清像是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從陳勝的肩頭抬起腦袋,驚訝的向院外:“這麼晚了,會是誰呀!”

 陳勝滿是怨念的往堂外了一眼,埋怨道:“還能是誰,二伯唄,不然你以為我這麼晚了不去睡覺,在這兒干嘛?”

 趙清:“二伯讓你等他的?”

 陳勝搖頭:“不是,我猜到他還有話要與我說。”

 二人說話間,門房已經開了門,去而復返的陳虎,裹挾著一寒氣快步走大堂。

 趙清見他進來,剛要起,就被陳勝一把按住了,輕聲道:“沒事兒,只是些小事,你不用回避。”

 依然有些猶豫,可陳勝的態度,卻令無比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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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虎走堂中,見衫整齊的陳勝,也微微有些驚訝:“你在等老子?”

 陳勝向小火爐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您送趙四叔還家時,是瞧出您有些話想與孩兒言。”

 陳虎跪坐到陳勝畔,象征的烤了烤火,忽然嘆道:“大郎,你真的長大了,你做的事,二伯都有些瞧不明白了。”

 陳勝微微一笑:“咱們是一家人,您有什麼瞧不明白的,盡管問,不管能說不能說的,孩兒都盡量說給二伯聽。”

 陳虎沉默不言。

 趙清見堂的氣氛有些沉重,如坐針氈的站起來,溫言道:“二伯您先坐,兒媳去給您端一杯熱湯來。”

 陳勝見待著難,便也在不再強留他,順手拎起面前的小火爐遞給:“熱湯讓廚娘倒來罷,你先將頭發烘干。”

 正烤著雙手的陳虎:???

 趙清了見陳虎無語的表,忍不住笑出了聲。

 待提著小火爐出門去后,陳虎才終于緩緩的開了口:“大郎,你可知,如此做會有什麼后果?”

 “后果?”

 陳勝灑然一笑,改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盤兒坐姿,心頭暗道著明日一定弄幾把椅子出來,天天這麼席地而坐,非坐出一副羅圈兒不可,他也就算了,清娘那麼長那麼直的兩條,要是變羅圈,可就不好看了。

 “左右不過是死幾個人罷,二伯可別告訴孩兒,您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手上連一條人命都沒有。”

 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他既然早就想好了要這般布局,當然知道,自己的布局一旦開是推進,肯定免不了傷人命。

 但哪又怎樣呢?

 如果這個時代的法律健全,擺個地攤這麼簡單的商業行為他需要搞得這麼復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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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這個時代本就是財狼虎豹得勢橫行,那憑什麼要求他做一只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況且,一旦他的布局完益的又并非只是他陳家商隊一家之姓,還有陳縣諸多的無權無勢的小攤小販。

 既有利可圖,既利大于弊,既無法迂回……那就只能讓那些絆腳石去死嘍!

 反正那些人,不是什麼好人。

 當然,他也不是……

 “死幾個人罷了?”

 陳虎猛地一皺眉,不自覺的拔高了聲調:“什麼時候,人命在你這般不值錢了?你爹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過的風雨不知幾何,他至今都仍告誡我等:要與人為善,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刀兵!”

 “怎麼到了你這個兒都長齊的黃口孺子里,人命就如草芥般輕巧了呢?”

 他第一次對陳勝發了脾氣。

 在小陳勝十五年的記憶里,陳虎都未曾對他發過脾氣。

 “孩兒何曾說過人命不值錢?”

 陳勝臉上卻依然保持著笑意:“可他們的命是命,咱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陳虎眉宇間的怒意,霎時間就凝固了。

 陳勝淡淡的說:“您見了十九叔在極樂院給人端尿盆的樣子,回家與孩兒嘆,那麼好的漢子,怎麼就落到了如此境地……可您想過沒有,要是我爹他們這一趟走貨所得不如預期,更甚至于又像前兩次那樣人貨皆失,咱家這三百來戶伙計,以后怎麼過活?”

 陳虎眉宇間的怒意一點點消失,低頭沉默不語。

 陳勝幫他回答:“會比現在更遭,還會有下一個十九叔……很多很多個十九叔!”

 陳虎像是想到了什麼,臉漸漸沉。

 陳勝卻并不準備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言辭更加咄咄人的說道:“您告訴孩兒,是那些整日無所事事、只會欺良善的狗大爺的命重要,還是咱家這些寧可去給人端屎端尿,都不肯去掙一個昧良心錢的叔伯嬸娘的命重要!”

 “只消您說一句,那些狗大爺的命重要,孩兒立馬收手,絕不再提及此事!”

 陳虎聞言,臉頓時晴不定,似是極為掙扎。

 陳勝見狀,不再言語,悠然的端起手邊的蜂水,淺淺的抿了一口。

 他心里其實很清楚,自己這是在欺負老實人。

 陳家商隊的境雖然十分艱難,但還遠未到非此即彼的地步。

 即便不做連鎖攤販生意,陳家也總能找到其他的營生糊口。

 只能說是沒有做行商生意和連鎖攤販生意,過得這麼滋潤罷了。

 但陳勝篤定,以陳虎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思維方式,不可能堪得破這個思維誤區!

 而他將陳虎引這個思維誤區,倒也真沒有欺他讀書的意思。

 只是想要最省力的法子,讓陳虎為這個布局賣力,同時掩蓋這個布局的另一個重要意義。

 只能說,半輩子都在掄起刀子砍人、擼起袖子打架的陳虎,怎麼可能會有半輩子都在與人勾心斗的陳勝心臟呢?

 好一會兒,陳虎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搖頭道:“二伯說不過你,但這件事就是不對……不對就是不對,任你說出花兒來,它也不對!”

 陳勝又笑了,這就是老實人對事最樸素的認知了。

 這很難扭轉。

 但沒關系。

 他已經贏了。

 “孩兒也未說,這件事對……所以,孩兒這不就在等您來,讓這件事不錯得太離譜麼?”

 他笑的說道。

 陳虎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嘖”了一聲:“你崽子,可一點都不像咱陳家商隊的種!”

 陳勝毫不慌。

 他又不是穿的冒牌貨,小陳勝的記憶他全知道。

 可以說他就是小陳勝,小陳勝就是他。

 他慌個der?

 “說說吧,你崽子心頭是怎麼算計你二伯的!”

 陳虎拉過肩后的水煙筒開始擺弄。

 陳勝很有眼力勁兒的接過他手里的火折子,給他把韭香葉點上:“這您可就太冤枉孩兒了,您在孩兒心頭,和我爹是一樣一樣的,孩兒怎敢算計您老人家。”

 陳虎不屑的扯了扯角,顯然是不信他的鬼話。

 他是沒什麼腦子,但他不傻!

 陳勝收起火折子,笑道:“孩兒原本也沒想著再麻煩您老的,不過趙四叔那子,孩兒瞧見了、您也瞧見了,這個事兒給他去辦,孩子自是沒什麼不放心的,可要說他能把握好這其中的分寸,別說孩兒不信,您老也不會信!”

 “趙四叔辦事得力,把握分寸不行,咱就找個人能把握住的人來,替他把握住。”

 “孩兒思來想去,家里邊這麼多叔伯之中,除了您這匹老馬,好像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陳虎吧嗒了一口水煙筒,干脆利落的說:“要老子做什麼!”

 陳勝:“簡單,陳縣這地面兒,趙四叔離家十余載,他不,您!”

 “哪些人完全喂不,哪些人可以丟兩塊骨頭養著試試,哪些人和這縣里邊的大人小人們沾親帶故,哪些人除了弄死沒別的解決辦法……您就算不是每一個都清楚,想打聽也不難!”

 “孩兒需要您將這些盡數告訴趙四叔!”

 陳虎又“嘖”了一聲,調侃道:“哦,就這些?不需要老子去幫著趙四殺人?”

 陳勝裝傻的“呵呵”一笑:“一家人,說什麼幫不幫的,難不趙四叔真遇到什麼難事兒,您老還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栽跟斗嗎?不止是您,必要的時候,家里邊但凡是提得刀子的叔伯,都得下場幫忙……當然,得蒙上面,不能讓別家知道,趙四叔是咱家的人。”

 陳虎猶豫的吧嗒著水煙筒,好一會兒才輕嘆道:“大郎,此事沒你想的這麼簡單,陳縣雖大,但使軍伍廝殺功夫的鍛骨好手,除了郡兵中的好手,就數咱家最多,其他家雖也有,但遠不及咱家多,只要咱家的弟兄手,沒幾合就能找到咱家頭上。”

 “這事兒也沒您想的那麼難!”

 陳勝雖然還不太了解大周的武道,但依然想也不想的回道:“只要殺所有見過咱家人出手的人,就無人知曉,你們使的是軍伍廝殺的功夫!”

 陳虎重重的吧嗒了幾口水煙筒,忽然懊悔的哀聲道:“老子就不該由著你崽子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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