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的祖上,是個家無恒產的挑貨郎,機緣巧合,娶了鎮上一家商戶人家的丫鬟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兩銀子在真定的北樓村買了一畝二分地,從此在北樓村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這就是后來赫赫有名的北樓竇氏的起源。
竇昭的太祖父十歲就在母親老東家的綢緞鋪子里做學徒。十四歲出師,二十歲就了綢布店的二掌柜。東家想把自己兒的丫鬟嫁給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孫后代一輩子轉著東家轉,想娶鎮西窮秀才的兒郝氏為妻。
二十一歲的時候,他用自己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八兩銀子做聘禮,娶了郝氏,丟了二掌柜的差事。
他帶著郝氏回了北樓村,接過了父親挑貨的扁擔,還有父親一輩子勤苦做置下的三十畝良田。農忙時種地,農閑時走鄉串戶。
次年夏天,郝氏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他在村頭遇到了一個收棉行商。
真定府種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個悉本地農戶的人幫他收棉花。
父親遂自薦。憑著在綢布店苦練出來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沒有摻假,手一拎,就知道棉花有多斤,還能打算盤會記帳。
夏天過去,除了事先約定的酬勞,收棉行商另外打賞了竇昭太祖父十兩銀子,并且和他約定,明年這個時候再找他來幫忙。
到了冬天,竇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縣的十里八鄉。等到了來年的夏天,哪家種了多棉花,棉花是好是壞,棉戶為人是否好打道,清清楚楚;收棉、過秤、算帳、庫、做帳,毫不錯。那行商只要搖了扇子坐在樹蔭下喝茶就行了。
“看樣子,有我沒有都是一樣的,我在這里還要開銷住店、吃飯的錢。”行商笑著和竇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個主意。我先預支你一部分錢,你自己收棉花,然后把收的錦花送到我那里,憑棉花的優劣我們結算。你覺得如何?”
竇家就是這樣,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竇昭的高祖父手中,竇家的人把從真定、獲鹿、元極、平山、行唐等縣收到的棉花販到江南去,換了江南的綢賣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藥材運往京師變銀子,打了新式的首飾賣給真定府的達顯貴。
竇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地讀書,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懸梁刺也只考中了一個秀才。
但這并不妨礙他娶了隔壁行唐縣安香村趙舉人的兒為妻。
趙家和竇家可不一樣!
人家是有族譜的。
家中雖然只有一百二十畝地,但人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時期。而且“趙”還是前朝的國姓,趙家祖上是改朝換代的時候從舊都卞京搬到這里來的。
安香的趙氏,也是竇昭的外家。
竇昭的高祖父和趙氏親之后,生了兩個兒子。長子竇煥,次子竇耀。
兄弟倆從小就聰慧過人,跟著外祖父趙舉人讀書,及長,送至京都的國子監進學。
至德十三年,兩兄弟同時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竇家至此真正地富貴起來。
之后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觀政。弟弟則外放南昌府的進賢縣做了一名縣丞。
竇昭的高祖父到底福淺,風了沒幾年,就駕鶴西去了。
死的時候,兩兄弟都不在邊。
兩兄弟回鄉守制,除服后,回京待缺。
哥哥是庶吉士,曾在行人司呆過,很快就謀了個都察院史的差事。弟弟蹉跎了大半年,才在哥哥的打點下謀了個云南按察司經歷司經歷之職。
在弟弟的印象中,云南窮山惡水、瘴雨蠻煙,有員在赴任的路上就暴病亡,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若是繼續留在京都候缺,一來是他們兩兄弟初仕途,好的差事未必能弄得到手,二來朝命三年一升,等他謀個好缺,哥哥只怕早就升了從六品。
他越想越覺得沒意思,索辭回了真定縣。
趙氏的日子過得既面且舒心,要說有什麼足之,就是兩個兒子都在外為,怕自己死的時候和老頭子一樣,沒有兒子送終。
竇耀回鄉,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反正大兒子仕途順利,二兒子回來,正好在面前盡孝,還可以幫著管管家里的庶務。
頂著進士及第環的竇耀和竇家的那些先祖相比做起買賣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在京都兌的銀子不再賣飾品,而是做為印子錢,或放給那些窮翰林;或放給了那些剛剛謀了差事外放需要大筆銀子應酬和置辦轎服的七品芝麻;或是放給回京述職需要請客送禮的封疆大吏。之后隨著這些員的升遷罷黜,竇家開始手河道的石料、九邊的糧草、南江的鹽引……
銀子像水似的涌了進來,讓趙氏和竇煥眼花繚、膽戰心驚。
已是都察院右僉事的竇煥不止一次的告誡弟弟:“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你還是藏拙些。”
竇耀不以為意:“撐死膽大的,死膽小的。我這也是狐假虎威。你致仕了,這買賣我也就不做了。”
竇煥卻覺得這錢賺得不干凈:“南貨北賣,掙得好歹也是辛苦錢。你這樣,是商勾結!是發國難財!”
竇耀冷笑:“大兄這個時候嫌錢臟手了?哥哥要買宋刻孤本的時候怎不嫌錢臟?要資助同僚孤的時候怎麼不嫌錢臟……”
“你!”竇煥氣得發抖。
兩兄弟不歡而散。
趙氏看著心里難過,勸竇耀:“你就聽聽你阿兄的吧!他在都察院任職,糾劾百司,見得多,他不會害你的。”
竇耀不想母親擔心,又不愿意向大兄低頭,隨口道:“您看那些做的,哪個不爭著結?不必開口,自有人送吃送喝送銀子,還怕送了不收。我和大兄不一樣,我一天賺不到銀子一天就沒吃的。”
趙氏卻聽了進去。呵呵笑道:“你以為娘老糊涂了。”心里卻想著大兒子只有那一點俸祿,每次回來不是孝敬人參燕窩就是珠寶玉石,大房的媳婦孫子孫四季的裳首飾年年添新的,可見日子過得的確是很不錯。大兒子的話說得有道理,但小兒子的買賣做得也不容易。上次去淞江府,為了應酬那些老爺,喝酒喝得聞到酒味就不舒服。就是這樣,小兒子嫌的銀子從來也不曾藏私,全都到了公中,所有的收益都和大兒子均分。
這麼一想,就憐惜起小兒子來。
有和沒的就是不一樣。
要不然這世上的人為何破了腦袋都要做。
老太太的心偏向了這個每日在面前噓寒問暖的小兒子。
而竇耀斷了仕途,買賣有得力的管事相助,越做越大,越做越紅火,他的心思漸漸放在了上。
開始只是呼朋喚友,把酒言歡,后來開始梨園聽戲、章臺走馬。
趙氏知道了勸小兒子:“你是有份的人,怎能和那些販夫走卒的人一個桌上喝酒?不如買幾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回來,請了真定府的名角調教,自己養個戲班子,既有面,可以解悶,逢年過節的時候還能熱鬧熱鬧。”
有了母親這話,竇耀還有什麼顧忌?
他玩得越發荒唐。
兩兄弟之間的分歧也越來越深。
趙氏看著這樣不行,請了娘家的哥哥出主意。
趙舅爺想了想,道:“親兄弟,明算帳。不如趁著你在的時候把家分了。大家各過各的,也就沒什麼好說了。”
趙氏沉思良久,痛下決心:“總比我死后鬧出分產不均的笑話好。這分家的罵名,我背了。反正我已經是半截進土的人了。”然后把大兒子了回來:“……不要再為這些瑣事爭吵!”
“母親,這不是瑣事。”竇煥不同意分家,試圖說服母親,“仕途一時榮,文章千萬好。家族立世之本不全在舉業上,門風萬不可缺。有舉業,沒有門風,守得住本心不被紙醉金迷所還好,若是守不住,過慣了好日子突然塌陷下去,比那尋常人家還凄慘;有門風,沒有舉業,堂堂正正的行事,清清白白的做人,歪風邪氣不敢浸,自有福緣。舅舅家就是這樣的……”
“我知道,我知道。”趙氏敷衍道,“是我想分家。我不想再看到你們這樣鬧騰下去了。特別是你弟弟,十年寒窗苦,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們兄弟一場,你不照顧他,誰照顧他?可這兄弟也如夫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生傷,再好的也經不住。你就當是孝順我,把這個家分了。”
竇煥在母親面前發誓:“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不用分家……”
趙氏搖頭:“你聽我說。你爹爹雖然留下了萬貫家財,卻不及竇家現在家財的三分之一。我想把家中的財產一分為三,我一份,你一份,你弟弟一份。我跟著你弟弟過,等我去了,我的那一份就留給你弟弟……”
這是要分家呢?還是要分財產呢?
這是母親的意思呢?還是弟弟的意思呢?
竇煥不敢多想,他點了頭。
趙氏請趙舅爺、當時真定縣的縣令、兩個媳婦的娘家一起做中人,把家分了。
既然母親跟著弟弟,竇煥讓出了位于真定縣的大宅,在縣城的東邊蓋了個五進的青磚瓦房。
從此竇家一分為二。
竇煥那一支因住在城東,被人稱為“東竇”,竇耀這一支因住在城西,被人稱為“西竇”。
竇耀,就是竇昭的曾祖父。
果如竇煥所擔憂的那樣。沒幾年,竇耀妻妾爭寵,鬧出了人命案,又牽扯出很多院污垢。雖被了下去,但西竇這一支卻傷了元氣,竇耀不到四旬就病逝了,子嗣相繼零調,只活下了竇昭的祖父竇鐸。
“東竇”卻人丁興旺。
竇煥有兩兒三。九個孫子,三個孫,十一個外孫,九個外孫,其中兩個兒子一個婿都先后中了進士。
他沒有忘記自己在母親面前的承諾,始終對竇耀這一支照顧有加。
竇耀去世后,竇煥把年的竇鐸接到了自己的邊,幫竇鐸管理家產,親自教他讀書進學,看著他家立業之后,把家產分毫不差地到了竇鐸手中。死后還留下囑:“東西兩竇是一家,分居不分宗”。
竇鐸對伯父比父親的印象更深刻。他把竇煥當自己的父親一樣,和幾個堂兄像親兄弟一樣。兒子竇世英出生后,和東府竇家“世”字輩的兄弟一起排了序,以示兩家如一家,永不分彼此。
所以竇昭的父親雖然是獨子,卻被稱為七爺。
而被稱為三爺的,則是竇昭二伯祖的長子竇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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