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在城南別墅區，和二人住的溪岸藝墅一個南一個北。因此到達目的地時，大舅二舅和姜馳一家的車已經停在了院子里。

　想到自己臨死前的慘狀，姜宥深吸口氣，小聲提醒：“哥哥，我挽你手臂了。”

　話音剛落，裴明霄臂彎中便進來一只小胳膊，很細，不占什麼空間。

　手肘的骨頭微微向外凸，硌得他肋骨有些。可能因為冷，白到幾近明的手背泛著紅，連圓潤的指甲都是紅的。

　意識到對方視線落在自己手上，姜宥手指不由蜷了蜷：“......看什麼看，你剛才可答應讓我挽了！”

　裴明霄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人翻臉不認人的臉，輕嗤一聲，頗有些懶得和他計較的意思。

　姜宥：“......”

　“小宥、明霄你們終于到了，”這時，二舅笑著迎過來，看到兩人挽在一起的手臂，短暫地怔了下，“......別在門口站著，外面冷，快進來。”

　姜宥笑著應“好”，然后保持連嬰的姿勢，費老大勁換上了拖鞋。

　許是經商比較蹉跎人，姜家人丁并不興旺。姜老爺子育有二子一，其中小兒——也就是姜宥的母親，沒活到三十歲就意外離世了。姜老太太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不久后也追隨著小兒的腳步離開。

　到了孫子這一輩，長孫姜唯在國外進修，看起來毫無結婚的意思；外孫姜宥倒是早早結了婚，但另一方是男人，同樣無法生育后代。

　唯獨二孫姜馳娶妻生子一切正常，姜老爺子才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進了屋，一個穿紅子的正跑來跑去，一會座鐘，一會留聲機，似是對什麼都很好奇。

　姜宥喚道：“桃桃。”

　聽到他聲音，立刻笑開了，倒騰小“噠噠噠”朝他跑來，撲進他懷里，“小叔！”

　姜宥這才舍得放開裴明霄，一把將抱起來：“想沒想小叔？”

　桃桃是姜馳的兒，今年四歲，出落的特別聰明伶俐。捧起姜宥臉頰狠狠啵了一口：“當然想！小叔想桃桃了嗎？”

　姜宥眼睛都笑彎了，“也想。”

　“那你都不來看桃桃！”

　姜宥心道：小叔不是不想看你。

　是不想看見你爸那張臭臉。

　哪知說曹曹到，這時一位長相略兇的男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臉上沒什麼笑模樣，眉心豎著一道深深的褶痕。

　他命令道：“桃桃，過來。馬上要吃飯了，去找你媽帶你洗手。”

　桃桃癟癟，姜宥塞給一塊巧克力，低聲哄了兩句后才放下。

　面無表地打招呼：“二哥。”

　姜馳昂頭“嗯”了聲：“明霄，最近公司怎麼樣？”

　“老樣子。”

　“我前段時間和你說的地塊......”姜馳開始和裴明霄談開發文旅城的問題。

　姜宥對這些不興趣，眼睛在客廳壁掛上掃來掃去。不多時，姜天來也扶著姜老爺子下來了。

　姜老爺子這兩年子不大好，去年進了一次iICU，所幸救了回來，近期一直在家里休養。

　但畢竟是老牌豪門出，即使拖著病，他穿戴仍十分考究。襯衫板正沒有一褶皺，一看就出自頂級工匠之手。配上藏藍的開衫，整個人不顯老態，宇軒昂。

　姜宥繼續打招呼：“外公，大舅。”

　姜老爺子點點頭，沉聲道：“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沒我。明霄，你父母還好嗎？”

　“一切都好，”裴明霄轉向姜老爺子，“謝謝關心。”

　他對誰說話都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姜家剛開始有些不習慣，曾試圖和他親近，后來發現他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便漸漸不管了。

　“那就行。”姜老爺子說。

　至此人便到齊了，飯桌滿滿當當，飯菜也已經備好。

　姜天來笑道：“那咱們別站這說話了，去飯桌邊吃邊說......小宥，你又瘦了。”

　“沒有，”姜宥終于出一抹笑，“可能是服顯的。”

　“咱們家這些小輩就你最臭，大冬天穿件薄給誰看呢？明天快換羽絨服，一會兒給我多吃點啊！”

　真能嘮叨，姜宥沒辦法，只能嗯嗯啊啊的應和。

　家宴做的并不豪華，一眼去溫馨致。席間兩位舅舅和裴明霄談了些生意上的事，姜宥不懂，能聽出有幾分打探消息的意思。

　吃到一半，二嫂終于左手拉著桃桃，右手抱著小兒子下樓：“剛才幺兒一直鬧，我下不來，不好意思。”

　狀態比上次見到更憔悴，可能是帶兩個孩子太累了。即使有月嫂，母親也很難做到撒手不管。

　姜宥立刻往左讓出兩個人的位置，姜馳小聲咕噥：“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二嫂拿筷子的作明顯一滯，這時幺兒可能覺到周圍人太多，咧開開始號陶大哭。

　姜宥出手，默默把桃桃抱坐到自己上。

　桌上多了人和小朋友，不好再聊生意，話題便漸漸往家庭方向轉移。

　聊了會兒那些遠親的現狀，二嫂關心道：“小宥，你和明霄結婚有一年多了？我看你們穩定，想沒想過要個孩子？”

　......哪只眼睛看到他們穩定了？

　姜宥僵道：“我們兩個男人，沒法要孩子。”

　“現在技發達，可以選擇代丨孕。你們倆都這麼優秀，不把基因傳下去多可惜。”

　這哪來的論調？姜宥立刻拒絕：“代丨孕是違法的，而且是人，又不是生育工，真想要孩子不如選擇領養。”

　說到“生育工”，姜宥視線晦略過二嫂。普通百姓尚可選擇是否生育，反而豪門中的為了多分產不得不生，弄得家里好像有皇位要繼承似的。

　偏偏剛才勸他代丨孕的也是。

　姜宥本來就沒胃口，現在更什麼都不想吃了。

　可其他人沒吃完，提前下桌顯得很沒禮貌。他心思微微一，決定給大家表演一番。

　開胃菜有道冰楊梅，姜宥先試探著往裴明霄上靠，左臂上對方右臂，見對方沒表面出明顯的反后，夾起一顆楊梅遞到他邊，小聲說：“哥哥，現在楊梅化了一半，正是最爽口的時候，你嘗嘗。”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控制在大家能聽見又不至于太張揚的音量，桌上眾人夾菜的作齊齊一頓。

　——這倆人每次回來都不咸不淡的，怎麼突然上哥哥了？

　——還要親自喂楊梅，人家裴總能吃嗎？

　作為功的富商，姜家人眼力何其毒辣，能看出裴明霄是一頭野心又極耐心的狼。給他溫鄉都不可能沉溺，更何況子本就不討喜的姜宥。

　一時間，無數道視線落在那顆楊梅上，姜馳甚至已經出了幾分看好戲的神。

　姜宥自然能察覺到周圍人的反應，朝裴明霄努努——那意思是：你答應我了，快給我配合。

　可不知道這人記不好還是怎麼著，竟然毫無反應，看起來完全不想給他面子。

　......不會要在這里翻車？姜宥頓時有點心虛，迅速思考退路。

　他想事的時候喜歡眨眼睛，睫也跟著上下撲閃。影在羽睫之上跳耀，莫名有種熠熠發的覺。

　實在想不出太好的辦法，姜宥決定拿“忘了哥哥不喜歡吃楊梅”當借口。清清嗓子，剛準備接著表演。

　就見那張涼薄的微微張開，就著他的筷子，將楊梅含進了口中。

　.

　裴明霄竟然真的吃了，桌上人眼神一個比一個復雜，這番作達到了加快飯局進程的目的。

　不過心再震驚，他們面上也表現的滴水不，飯后圍坐在一起吃水果聊天，氣氛比話故事都要融洽。

　幺兒了，二嫂抱他去客房喂，于是桃桃只能待在姜馳邊。坐姿規規矩矩，和在姜宥邊又蹦又跳的樣子判若兩人。

　姜馳仍在和裴明霄談拿地塊的事，姜宥無聊的很，時不時沖桃桃做鬼臉。

　突然有人：“小宥。”

　是姜馳的父親，姜宥應道：“二舅。”

　“聽說你最近回諾恩斯上班了，還順便拿下來個大訂單？”

　姜宥怔了下，沒想對方消息如此靈通，上午剛去談合同，下午就知道了。

　但他算是大舅一手拉扯起來的，和二舅不親近，這句問話多半不是出于關心。

　略加思索，姜宥便想通了其中關竅——二舅是在替姜馳打聽消息。

　姜老爺子有意培養新一代接班，姜唯和姜馳兩派斗的水深火熱。而他因為沒有父族倚仗，早被默認排出競爭名單。

　現在他開始發力了，說不定要橫一腳，姜馳父子怎麼能不防他？

　巧的是，這問題正中姜宥下懷，他剛才正琢磨著要怎麼提出來。

　姜老爺子坐在他們旁邊，也聽到了，意外地看了姜宥一眼：“什麼時候的事。”

　“這兩天。”姜宥說。

　“真拿大訂單了？”

　“拿倒是拿了，”姜宥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不過我只給許知提供了跟魏家對接的平臺，剩下的工作全由許叔和知姐完，沒出多大力氣。”

　原來如此，聞言二舅和姜馳換眼神，雙雙松了口氣。

　姜宥玩，在外面結識魏家人順便牽線搭橋很正常。

　果然還是那個沒威脅的、驕奢逸的草包。

　姜老爺子倒是點了點頭：“小宥，你肯為公司考慮是好事，終于有點像我的外孫。”

　頓了頓，他又道：“小許和他兒做的也不錯，我記得他兒在諾恩斯底層待了好幾年，是時候往上提一提了。”

　一句話答的讓屋每個人都稱心如意，順便送了許知父一個大人，姜宥心知危機解除，攤開放在側的手掌——掌心已經滲出一層冷汗。

　唯有裴明霄神莫測。

　華遠訂單是怎麼拿到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這位合法配偶......似乎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呢。

　.

　臨近晚十點，家宴在“和樂”的氛圍中落下帷幕。孫子輩中頂數姜宥住的最遠，大家便決定先把小夫夫送走。

　今年是冷冬，十二月初氣溫已經零下二十幾度。怕凍著桃桃，姜宥沒讓出來。

　結果前腳剛出門，后腳就被抱住：“小叔別走，留下來陪桃桃好不好？”

　裴明霄已經往停車位去了，姜宥只能哄道：“桃桃乖，小叔有自己的家，要回家呢。”

　“那等我長大嫁給你，嫁給你之后是不是能天天在一起？”

　言無忌，姜宥被弄的哭笑不得：“咱們是親人，親人是不可以結婚的。而且小叔，”姜宥朝裴明霄的方向偏偏頭，“已經結婚了哦。”

　以前桃桃曾見過裴明霄幾次，但因裴明霄氣質太冷，本不敢靠近。

　現在知道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居然有幸和最的小叔結婚，桃桃心難以言喻：“原來他就是嬸嬸啊。”

　......嬸？嬸？！

　“噗嗤。”

　姜宥沒憋住，當場笑了出來！

　笑完，姜宥小腦袋瓜里猛地蹦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蹲下，附在桃桃耳邊：“桃桃，一會兒......”

　那邊沒結束，裴明霄只能站在車門旁繼續等。遠遠地，他看到男生耐心哄，看到男生笑的梨渦深深，看到男生和說悄悄話。

　不多時，竟看到男生牽著過來了。

　“桃桃，”姜宥用下點點裴明霄，“人。”

　“是，”桃桃重重點頭，“嬸嬸好！”

　這種小把戲過于稚，裴明霄無語片刻，接著又聽姜宥道：“那桃桃，你有沒有什麼想和嬸嬸說的呀。”

　桃桃張張，小臉驀地一垮——完了，把小叔代的話給忘啦！

　如果完不任務的話，小叔會生氣的？

　絕不能讓小叔討厭，桃桃急中生智：“那個......馬上快過年了，桃桃在這里祝小叔和嬸嬸恩恩、如膠似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如果不知道說什麼，說吉利話總沒錯！

　“......”

　姜宥臉比桃桃還垮。

　裴明霄看了看桃桃，又看了看很會教人的幕后黑手姜宥：“......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