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皺了皺眉,打量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兵,心里覺得很不滿。
曹譚這樣做,很明顯就是派他來曲長負這里監視的。
再聯想到剛剛才說過的逃兵一事,曹譚顯然心里有鬼,曲長負要是不答應讓人留下,他多半還得做點別的什麼。
曲長負果然沒有拒絕的意思:“名字?”
對方拱手笑稱:“小人易皎。”
曲長負凝視他片刻,忽也同樣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相當好看,眉梢斜飛鬢,眼角略略彎起,像個天真年。
“好罷,那便有勞你今晚為本守夜。”
*
夜濃如墨,整座軍營也隨著天的深沉逐漸靜默下來,唯有一盞盞掛在軍帳之前的燈火攏開和的暈,宛若天星落地。
易皎十分盡責,果然及時前來守夜了。
他叼著草,背靠著曲長負軍帳門口的一草垛席地而坐,仰頭看月亮。劉元被搶了差事,不放心地過來看了好幾回,最后才搖著頭,無奈地走了。
等到周圍徹底沒了人,易皎忽然道:“出來罷。”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名黑男子從旁邊的樹后出來,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禮,小聲道:“殿下。”
易皎“嗯”了一聲,說道:“事都辦好了嗎?”
原來他竟是璟王假扮的。
璟王府的暗衛將一張紙取出來,雙手遞上:“是,屬下已經調查過了。曲公子十一歲那年在上堯之中于汶江一帶同家人失散的,一直到了十三才被宋家人在京城附近的安遠縣被尋到。”
“汶江一帶……正是您當年跟夫人一起居住的地方。”
靖千江道:“他為丞相長子,即使當初戰,也應有專人保護,因何還會失散?”
問了這話,他又自己搖了搖頭,嘲諷地說道:“也罷,我多此一問。還能有何,大難臨頭各自保命罷了,哼。”
侍衛并不敢多言。
那天回去之后,靖千江連夜將樂有瑕、曲長負,以及那個十一歲就跟自己相識的年都畫了出來,而后派人召集了幾位十分有名的易容高手,甄別畫像。
樂有瑕和曲長負兩個人,乍一看去,一個相貌尋常,平淡的幾乎讓人過目就忘,另一個卻是俊麗清絕,無論站在哪里都會引人矚目。
明明差別這樣大,但當將兩幅畫像放在一起打量的時候,就會微妙地發現,其實他們的五廓竟然都很相似,只是很多細微經過了調整,如果不刻意比對,原是不好發現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曲長負和樂有瑕的相貌中,都有靖千江最初認識那名年的影子。
經過幾位易容高手確認,基本上都認為,這三幅畫像上面的,本就是同一個人。
畢竟如果想要長久易容,最好的效果就是在原有相貌基礎上進行微調,以達到一種似是而非的效果,即方便,又不容易被識破。
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靖千江對于自己的直覺還是頗為篤定的。
即便是樂有瑕剛死的時候,他無數次思量抗拒著不想接這個現實,可也從來沒把任何一個人錯認對方。
對于這個人,世上再沒有哪個相似,可以替代萬一。
調查曲長負的過往經歷,對比畫像,與其說是想進一步確認對方的份,倒不如說,他是想知道,為什麼這一世他們的相遇跟上輩子不同了。
過去不再一樣,那麼是否也可以改變結局?
璟王府侍衛又稟報了另一件事:“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在義莊中尋得了一同那位樂公子相貌相近的尸,其死因、份、親人都已經安排妥當。只等太子府的人發現。”
靖千江角上揚,神卻極冷:“很好。”
他要讓齊徽親眼看到,樂有瑕已死,上輩子多痛苦悔恨已經足夠了,這一世,他也不會再給齊徽傷害對方的機會。
靖千江輕輕舒了口氣,對著前來報信的侍衛道:“你也辛苦了,回吧。”
那侍衛忙道:“殿下可是還要在這里守夜?屬下替您!”
靖千江道:“本王若是要你替,費勁來這里做什麼?遛彎麼?”
侍衛:“……是屬下多言了,屬下告退。”
靖千江揮了揮手。
他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為何事的發展會同前世的記憶產生分歧,但最重要的,是人還是那個人。
尋常高床枕,比不過他邊明月草木秋風。
他在外面守著,看月影一點點移至中天,也了無睡意,這時忽聽到帳篷里傳來了幾聲咳嗽,接著又有衫窸窣的聲音。
靖千江眉心微擰,站起來略遲疑了一下,進了帳篷,見曲長負披著件外,正咳的從榻上坐起來。
靖千江每回聽他咳嗽都覺得揪心,忙倒了杯水走到床前:“來,喝點水。”
曲長負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順過氣來,這才仿佛剛剛認出邊的人是哪一個:“易皎?”
“是。”
靖千江道:“我在外面守夜,聽到大人似是驚醒,便進來瞧一瞧況。大人不適麼?”
曲長負按著額角,說道:“不妨事。”
靖千江聲道:“大人且歇著,若是頭疼的話,我幫您按一按罷。”
曲長負松松披著件外袍半倚在床頭,他大概此時仍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手撐著頭,眼睫微垂,眉心微微蹙起。
過了片刻之后,方“嗯”了一聲。
在這個沒有掌燈的帳篷之中,他瑩白的細膩如同玉瓷,又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掉的月與白雪。
靖千江本把手都抬起來了,忽然覺得張,停了停,才把手指按在他的太上,輕輕了一下。
那是真實的溫,真實的接,不是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幻影。
心中的所有患得患失,忐忑憂慮,仿佛都順著這一個作落到了實。
他覺得嚨有些發,清清嗓子問道:“這個力道可是有些輕了?”
曲長負抬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說:“正好。”
靖千江便替他著太,他原本應該對曲長負這幅面容并不悉,但對方矜貴又冷淡的模樣,卻又正是無數次在心中翻攪著的記憶。
兩張面孔逐漸融合,無論哪一個他,都是他。
曲長負的一向不大好,也素來都是心養著,人呵護。
唯獨那一日,自己因事離京,他卻獨自縱馬沖出重圍,千夫所指,跳下懸崖,死的連全尸都找不到……
當匆匆折返,在路上聽聞噩耗的時候,仿佛整顆心都被一只大手握住,攥,然后再絞模糊的形狀。
曲長負一向孤傲,他怎能忍被一心協助的人這樣冤枉?
靖千江曾無數次地想過,那懸崖那樣高,上面的風又那樣冷,他摔下去,一定會很疼的。
他們之間相識的時間長,好好相的機會卻并不多。對于曲長負,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很多事沒有做。
可是一切的憧憬開始之前,他想要照顧守護的這個人,卻在他離開的時候,死的那樣慘。
不知不覺便走了神,靖千江的手指不小心勾到了曲長負的一縷發。
而又微的從指間過,他的作一停,低低道:“抱歉。”
這兩個字沒有得到回應,靖千江垂眸一看,發現曲長負倚在床頭,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本來不是能夠這樣輕易睡的人,但大概睡前喝了藥,又確實已經非常困倦,此時眉目舒展,睡容恬靜,微敞的領出兩道深刻的鎖骨。
靖千江立在床前,有那麼片刻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他想對方的臉,又或是抱著曲長負哭上一場。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只是抬手扶住對方的肩膀,輕輕將他放平在床上,把被子蓋好。
第12章 烽火朔云秋
同一片夜之中,在京郊的某別院里。
半掩著的房門被輕輕推開,齊徽猛然從睡夢中驚起,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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