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三十分。
刑警隊羈押室。
韓灝一直躺在那張簡易的木質板床上修養生息。他看起來睡著了,但他的思維並沒有停止轉。
在積蓄力的同時,他還要抓時間思考。
一串腳步聲傳來,韓灝的耳廓輕輕地了一下。
尹劍出現在羈押室的門口。「把他帶出來吧。」他向值勤的幹警吩咐道。
幹警打開鐵門,來到韓灝的床邊。韓灝不等他招呼,自己一坐了起來。
「韓隊,咱們走吧。」幹警的語氣像是在和他商量一般。
韓灝並不理他,起沉著臉徑直向尹劍走去。
尹劍轉過頭不與韓灝的目相對,他的神態多有些局促。
「羅飛來了嗎?」韓灝冷冷地問了一句。
「是的。」尹劍點點頭,「羅隊也會來。」
韓灝注意到對方稱為上的變化,他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在見到羅飛之前。
當氣息平穩之後,韓灝率先邁開了腳步:「那我們就走吧!」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尹劍等人連忙趕了幾步,這才跟在了他的後。遠遠看去,走在最前面的韓灝完全不像是個被押解的嫌疑人,反倒是尹劍等人仍似他的手下一般。
從羈押室到提審室的這段路程韓灝最悉不過了,可是在經過辦公樓的時候,他卻停下了腳步。
「我肚子不舒服,要上個廁所。」他轉對尹劍說道。
尹劍微微皺了下眉頭:「剛才怎麼不去?」
「你要我和那些真正的罪犯蹲在同一個廁所里?讓那些我親手抓來的人現在能看到我的笑話?」韓灝憤怒地瞪視著尹劍,後者很快便了下來,他沖隨行的幹警點點頭:「帶他去吧。」
一樓大廳往左一拐就是衛生間了。當一行人進的時候,衛生間里一個年輕的文職人員正在小解,他轉頭看清來人,立刻驚訝的張大了:「韓……韓隊?」
韓灝面無表的抬起手,展示著那鋥亮的手銬,糾正道:「犯罪嫌疑人韓灝。」
年輕人忙不迭地把工塞進,慌忙間未盡的尿漬染了前襟。看著他這番模樣,尹劍等人也倍覺尷尬,都不自覺地側過了臉。
等那年輕人離開之後,尹劍推開一個隔間的門,招呼韓灝說:「抓時間吧。」
韓灝走到隔間,他晃了晃胳膊:「按規矩來吧。」
尹劍點點頭,一個幹警走上來,拿鑰匙打開韓灝右手上的銬環,然後鎖在了隔間的鋼鐵水管上。這是刑警隊里通用的做法:嫌疑人要上大號時,幹警會把他和衛生間里的水管銬在一起,自己則在外面等待。
這正是韓灝想要的效果。他對刑警隊的辦公樓實在太悉了,他知道一樓衛生間的頂棚上有個八十公分見方的管網檢查口,從那裏鑽進去,便可以一直通往辦公室后牆外的下水井。
他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從這裏逃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計劃。當然這個計劃的實現還需要尹劍等人的配合和一點點的運氣。
當韓灝看到尹劍帶著幹警退到衛生間外之後,他的心中一陣狂喜。他迅速打開了前的掛墜,撕開兒子的照片,將藏匿其中的那段鐵取了出來。
手銬很快被打開,韓灝踩著水管攀上了隔間牆壁,然後他小心翼翼地鑽進了管網通道,幾乎未發出任何的聲響。
運氣也在陪伴著他:在這個過程中,恰好沒有任何人來使用這個衛生間。
當在外等待的尹劍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示意幹警去裏面看看。後者來到衛生間,見到那個隔間的門仍然反鎖著,他了兩聲:「韓隊,韓隊?好了沒有?」可是隔間卻沒有回應。
幹警覺得不妙,他回到走廊里,輕聲但急促地向尹劍彙報著:「好像有點不對!」
尹劍一愣,他來到衛生間的隔間外,趴下來向里張。從隙里看不到人的雙腳,他的心立刻「噔」地沉了下去。
尹劍彈起一腳把隔間門踹開,裏面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副手銬掛在水管上,兀自在微微地搖晃著。
五分鐘后,羅飛來到了現場,他的臉鐵青。他無法理解一個在押的嫌疑犯竟從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那個人逃的時候,自己正在同一幢樓的三層辦公室里辦公!
羅飛的目匆匆一掃,便已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手銬是怎麼被打開的?」他轉過看著尹劍,目如電炬一般。
尹劍慌張而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上有什麼東西?你們有沒有清過他上的東西?!」羅飛一連串地追問道。
尹劍旁的幹警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敢貿然回答,他怯怯地瞥了尹劍一眼。
羅飛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立刻皺起眉頭:「嗯?」
「只有……一個掛墜。」尹劍著頭皮回答說,「裏面是他兒子的照片。」
羅飛的目忽然跳了一下,他彎下從便池旁撿起了什麼。
「是這張嗎?」他把手指尖上的東西遞到了尹劍面前,那是一張因撕扯而變得殘缺的照片,上面那個胖乎乎的小男孩正是韓灝的兒子。
尹劍當然認得,他也明白這張撕壞的照片意味著什麼。他面如死灰地點了點頭。
「同樣的錯誤,為什麼要犯第二次。」面對下屬的嚴重過錯,羅飛只是深深地嘆息了一句,並不像以前韓灝那樣暴跳如雷地斥責。
可是尹劍卻到更加沉重的力,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幾乎要被垮了。
「我們必須儘快行……」羅飛一邊思索一邊下達命令,「在車站碼頭髮協查通告,監控他的家人朋友……他上沒有錢,沒有電話,應該跑不遠的。調集左右能用的警力,現在就去!」
尹劍神茫然,似乎沒有聽到羅飛的話,直到後者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驀然清醒過來,反問了一句:「我嗎?」
在尹劍的腦子裏,他仍在等待著羅飛的分。
「除了你還有誰?」羅飛直視著他的眼睛,「自己犯下的錯誤,需要你自己去彌補。」
「是!」像是要發泄什麼似的,尹劍大吼了一聲,他「啪」地敬了一個禮,轉快步離去。
看著小夥子的背影,羅飛再次嘆息了一聲,這次卻是為自己。其實他早該想到尹劍可能為韓灝賴以利用的棋子,可是卻沒有早做防範。在與Eumenides激戰的當口,又節外生出了這麼一件令人棘手的事,便是羅飛也難免產生些許難以招架的覺了。
下午十四時二十六分。
慕劍雲回到了刑警隊,立刻前往羅飛的辦公室彙報相關工作。
「孩現在的神狀況已經穩定了許多。不過對案發時的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對於遭過極度的張和驚嚇的人來說,這也是正常的現象。」講師的語氣有些憾。
「那就直接說說你的發現吧。」羅飛卻看出對方還有一些「好料」藏著沒說。
慕劍雲微微一笑:「為什麼那個孩接到了『死刑通知單』卻活了下來?這個問題我弄清楚了。Eumenides通過迫吳寅午砍手,激發出後者作為老師的勇氣和責任,而孩對自己、對他人、甚至對待人生的態度也因為此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一種新生。Eumenides離開之前對孩說過『你已經死過一次』,類似於這樣的話。所以Eumenides並沒有放棄刑罰,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完了它。」
「嗯……」羅飛品味了一會,「這倒與他以往的風格有些區別呢。」
「你不要忘了,這是新的Eumenides第一次獨立作案。」慕劍雲提醒羅飛,「所以我們可以假設,這種風格的改變現了新Eumenides與袁志邦之間某種格和思路上的差異——在他的懲罰過程中,開始出現了救恕的思想。比如這起案件,事實上現了他對師道救恕的某種期。」
「嗯,分析得很好。」羅飛讚許道,「辛苦你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看從吳寅午那裏還能找出什麼線索。他是年人,又沒有到死亡威脅,神狀況應該比那孩要好一些。」
慕劍雲卻搖搖頭:「這倒很難說……」
「怎麼講?」
「從我了解到的狀況看,吳寅午是個格非常懦弱的男人。這次的事件對他可能會有兩個方面的影響。或者真的讓他戰勝自我,格上獲得一個堅強的飛躍;但也有可能讓他活得更加自卑——因為他會認為前兩個學生的死亡他沒能盡到應有的保護義務。如果出現后一種況,那我們的工作就會麻煩許多……」說到這裏,慕劍雲忽然話鋒一轉,「哎,尹劍呢?和吳寅午那邊聯繫不是他的任務麼?」
「嘿。」羅飛苦笑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吧?韓灝跑了!」
「什麼?」慕劍雲愕然瞪大了一雙秀眼。
「尹劍正在帶人組織搜捕。我之前也一直在忙著指揮這件事。」羅飛用手著腦殼,顯得有些疲倦,「——到現在還沒有什麼進展。時間拖得長了,我擔心韓灝跑出省城,這事就難辦了。」
慕劍雲略一沉思,笑著勸道:「這個你倒不用擔心,韓灝是不會跑出去的。」
「嗯?」羅飛挑起眉頭看著對方,「為什麼?」
「因為Eumenides還在這裏。韓灝是個睚眥必報的人,Eumenides把他害得這麼慘,他怎麼會輕易離去?」
羅飛暗暗點頭,認同了對方的判斷。
「我建議你盯住韓灝的家人。」慕劍雲又進一步分析說,「因為韓灝並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如果他繼續留在省城,一定會忍不住和關心的家人見面。」
這句話像是點醒了羅飛,他微微瞇起眼睛,自言自語道:「是的……尤其是他那個寶貝兒子……」
下午十六時零九分。
省城公安局檔案管理中心。
這裏可能算得上是整個省城公安系統最冷僻的衙門了,它的辦公地點甚至都不在公安局大院,而是寄居在地方政府檔案館的東南角。檔案中心第一線的管理人員很多都不屬於公安系統的正式職工,他們只是合同制工作人員,用以前的話來講,做「臨時工」。朱曉姿就是其中之一。
朱曉姿當年還是託人找到了這樣一份工作,不過現在卻有些後悔了。作為一個孩,當時對工作的要求是希「清閑」一點,可上崗之後才發現,這工作實在又太過「清閑」了。
此刻正坐在檔案室的口,無聊地修弄著自己的手指甲。在面前雖然有一臺電腦,但那是用來進行檔案管理的,不能上網,也不能玩遊戲。
大多數況下,朱曉姿連個聊天的人都找不著,這種況對於一個二十齣頭的孩來說太可怕了,好幾次想換個工作,無奈中間還礙著人,難以開口。
忽然被什麼東西遮住了亮。朱曉姿抬起頭,只見面前已多了一名男子。
「呵,你可真是嚇了我一跳。」朱曉姿有些誇張地起來,「你是飄過來的啊?一點聲音也沒有!」
男子微微皺著眉頭,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他拿著一塊手帕捂在上,先咳嗽了兩聲,這才沙著嗓子說道:「這個地方是要保持安靜的吧……所以我盡量走得很輕。」
說話間,他轉頭向著不遠的大廳口看去,那裏豎著一張「肅靜」的告示牌,旁邊則守著兩個儀態威嚴的警衛。
「冒啦?」朱曉姿一邊問,一邊出手勾了勾。那男子會意,連忙騰出一隻手出證件遞了過來。
那是一張公安系統的電子卡,讀卡顯示來人是東城分局刑警隊的徐戰昆警。朱曉姿抬起頭,想比對一下來人的容貌,未料那男子卻突然打出一個噴嚏來,雖然有手帕遮擋,但朱曉姿似乎還是覺到被唾沫星濺在了臉上。立刻現出了非常明顯的厭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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