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的心似乎很好。

即使是店員第四次向他抱怨，那個胖男孩又去客人的盤子裏搶薯片吃，他仍是一臉微笑地聽著，不時點頭，發出「哎呀」、「真是」這樣的嘆詞。最後他看看坐在角落裏，用手抓著酪蛋糕往裏塞的胖男孩，頗為真誠地對店員說道：「那怎麼辦，你多諒他吧。」

他用手在自己的腦袋旁邊畫了幾個圈。

「他這裏不好使一別跟他一般見識。」

店員識趣地閉上，然後就高髙興興地跑了一老闆允許提前半個小時下班。

店裏還有兩桌客人，都是前來約會的。他們面前的咖啡杯已經見底了，他想了想，又煮了一大壺咖啡，免費給他們續杯。

在們的聲聲謝中，他回到吧枱，一邊守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壺，一邊拿起當天的報紙細細看著。

店堂里很安靜，除了們的竊竊私語，只有胖男孩不時發出的咿呀聲。他的角還殘留著蛋糕的碎渣，正抓著一輛玩車扭來扭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力大無窮，是萬的主宰。

夜很快如期降臨，這條小街上的商鋪依次亮起燈。很快，那些油炸及燒烤類食品的味道飄散過來。他鈹鈹眉頭，起關好了店門，把煙氣和喧囂聲都擋在了門外。

這條街位於大學城外，挨著C市師範大學。每天，前來閑逛的大學生絡繹不絕。於是，各種出售快餐及小玩意的商鋪遍佈其中。像這祥的咖啡吧和書吧也不，競爭也頗為激烈。然而，在同行和學生們的眼中，他無疑是一個古怪的店主。

他的店裏不出售正餐，只有咖啡和一些小食，無形中就失去了很多營利的機會。此外，和其他商鋪通宵達旦營業不同，每晚10點半，他就會準時閉店。時間長了，他的店裏反而因這種特殊的氣質吸引了一批固定的客人。那些自詡為有些品位和格調的學生和教師都喜歡來他的店裏坐坐。

沿牆而列的書架，濃郁的咖啡香氣，整潔的店堂，沉默卻和善的老闆，與一門之隔的喧囂和世俗生活相比，這裏更像是可以寧靜的世外桃源。

然而，咖啡和甜點不能當飯吃，就像不是生活的全部一樣。臨近7點，最後兩桌客人先後離去，直奔對面的一排快餐店。他放下報紙，收拾好咖啡杯和碗碟，清洗乾淨后，掛在架子上瀝水。

胖男孩還在不知疲倦地玩著，他走過去拍拍胖男孩的腦袋，後者毫無反應，注意力一直在手中的玩上。

他笑笑。起點燃了一香煙，自歩走到門口，隔著玻璃門向外面張著。

這個時段，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時候。各種攤販把本就狹窄的街道得滿滿當當，賣聲此起彼伏。大學生們背著書包，拎著水杯，購買零食和各種小商品，不時和商販們討價還價。孩子們把剛買到的發卡別在頭髮上，讓同伴評價好壞。男孩子們則張地看著價格簽，還得裝作一臉從容鎮定。

他突然到一種欣苒，似乎很想投於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歡快生活。然而，面前的玻璃門倒映出咖啡吧里的景。靠近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上，「預定」的桌牌分外醒目。

他的心，瞬間就冷卻下來。

丟掉煙頭，他慢慢地走到那張桌前坐下，以手托腮，默默地看著桌牌。它在那裏已經擺放很久了。拿起它，落著一層浮灰的桌面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他出一張紙巾，把桌面拭乾凈，又把桌牌放了回去。

店裏的孩不止一次問過他，是誰預定了那張桌子，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來。他只是笑笑，並不回答。即使在咖啡吧里沒有空座的時候，他也不允許任何顧客佔用那張桌子。

因為，那是為預定的。

他總覺得，有一天，還會像初見一般，推開那扇玻璃門，對他嫣然一笑，隨後就點上一杯咖啡，坐在那張桌子前靜靜地看書。

漸漸地，他知道是圖書館的臨時工，正在學校里準備研究生學考試，和他一樣，無父無母，在這個城市裏無依無靠。

沒有什麼能阻擋這樣的兩顆心慢慢靠攏。

在他的前三十幾年中，那段日子是難得的平和時。他們像那些中的男一樣，卑微又甜。在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像一把利劍，噼開他的外殼，直刺的心。帶他探索、反思，最後了解，乃至堅信。

在一次暴風驟雨般的之後，捧起他汗水淋漓的臉，定定地看著他。

「告訴我，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經過了片刻的掙扎『他就把自己的全盤托出。聽罷』把他冷卻的抱在懷裏。

「你做得沒錯。你有這個權力一一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無緣無故地傷害另一個人。」他忽然大哭。這麼多年的忍耐、躲藏，像狗一般的只為生存，是不是就為了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是你的神。」

8點之後，店裏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撥客人。他依舊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無心招唿他們。端上咖啡和甜點后，就任由他們在店堂里低聲私語或獨自發獃。他自已則躲在吧枱後面，溲不經心地翻看賬本，間或走到門外吸一支煙。

10點剛過，他就在門外掛起了打烊的牌子，老主顧們都了解他的習慣，紛紛識趣地結賬走人。此時，早已在牆角睡著的胖男孩也醒過來，哇哇大著從扶手椅上爬下來。

他把店堂的燈一一熄滅，牽著胖男孩只有兩手指的右手，慢慢走上閣樓。

吃過簡單的晚飯，胖男孩又在床鋪上看電視、擺弄玩，很快就悄無聲息。等他洗好碗筷，收拾停當之後，胖男孩已經歪倒在床上酣然睡。

他給胖男孩蓋好被子，起下樓。

打開一盞小小的頂燈，他在店堂里四下巡視了一圈，確認所有的門窗都已鎖好之後，慢慢走到吧枱後面，手打開了電腦。

連接互聯網，打開經常瀏覽的兒個網站和論壇，他一頁頁地翻看著，手中的鼠噼啪作響。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些網頁上。因為那張桌子引起的緒，依舊揮之不去。

他下意識地向東北角去，那張桌子藏在黑暗的角落裏，只有桌上的白桌牌約可辨，似乎也在默默地回著他。這一切，原本可以不必這樣！

他的心臟猛烈地跳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彎下腰，掀起那塊地毯。

地毯下是一扇活板木門。他手扣住左側的黃銅把手，用力拉開——一個黑的方形口出現在腳下。

他探腳下去，踩到堅實的木質樓梯后，小心翼翼地側而下。心中默數到五之後，他出左手在牆壁上索著，很快就到了電燈開關。

頓時，狹窄的地下室被暖黃的燈盈滿。他跳下剩餘兩節臺階，站在地下室里掃視了一闍。

地下室只有二十幾平方米，天捆、地面以及墑壁都是平整的水泥，四囪―牆邊都擺著鐵質貨架，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放其上，外面罩著厚實的深藍布簾，看上去整潔有序。他徑直走向地下室北側，搬開貨架之後，一扇鐵門出現在牆壁上。

他從袋裏出鑰匙，打開鐵門上的門鎖。鐵門的邊緣都包著一層薄薄的海綿，在無聲的中，鐵門緩緩打開。

一古怪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探進半個子，手在牆壁上索著，很快，這小小的隔間里也充滿了燈。

隔間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四壁卻是瓷磚鋪就，雖然破舊，看上去卻比外間要講究一些。隔間陳設簡單，一側的牆角是一張鋼床，上面擺著一個長條塑料工箱，另一側的地面上則整整齊齊地擺著幾塊木板。

當初毫不猶豫地盤下這家店，就是看中丫這個小小的私空間。前任店主毫不避諱地告訴自己，大學城興建之前，這裏是一家足療店。說穿了，就是個賣嫖娼的窩點。地面上做足療，價錢談好了，就去地下室行事。如果客人需要，裏面的隔間還能洗鴛鴦浴。

儘管這齷齪的勾當讓他噁心，不過，他還是喜歡這個地方。越是蔽、暗的地方，越是讓他覺安全。那小小的隔間，彷彿能安放他的與往昔。

接手這家店面之後，他拆掉了地下室里的木質隔斷，把它改造庫房。裏面的隔間只是徹底消毒，仍舊保持著原樣。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會到這個隔間里坐上一會兒，細細味遠離人間的覺。那種徹底隔絕的寂靜，讓他安心。

他吸吸鼻子，臉上的冷驟現，隨即，抬腳向那些木板走去。

隨著距離的短，那種古怪的氣味越發濃烈。等到他走到木板旁邊，蹲下子的時候，雙眼已經被刺激得淚水漣漣。

他用手背眼睛。手挪開了那些木板。

一個長寬各三米有餘，深達一米多的水池了出來，渾濁的中，一個腫脹發黑的人，面朝下，四肢張開，無聲地沉浮著。

他蹲在水池邊，饒有興趣地看了它幾分鐘，隨即，從牆角拎起一把鐵鈎，手勾住的后脖頸，把它拖了出來。

被福爾馬林溶浸泡過的顯得異常沉重，他費了好大的勁兒，只能把它拖到水池邊緣。這似乎增加了他心中的怒火，氣吁吁地抬腳踢了過去。的頭被踢得扭向一旁，漉漉的頭髮揚起一片水花。

他靠在牆上息了一會兒，抬腳走到那張鋼床前，拎起搭在床頭的一條鐵鏈，又折返到旁邊。

上的溶流淌到地面上，在燈的照下，泛出黯淡的澤。表面的大塊破損也顯無，有些地方甚至出了黃白的骨頭。

他站直子，雙眼熠熠生輝，臉上的表因為興而變得扭曲。

「啪！」

沉重的鐵鏈狠狠地打在的背部，腫脹的皮上立刻裂開一道口子，沒有，只見慘白的組織外翻出來。

的殘破似乎讓他更加興，手中的鐵鏈也一下似一下地打上去。

刑者無能為力地趴在地上，毫無的隨著打不時著。那刺鼻的氣味再次蔓延開來，伴隨著沉悶的「啪啪」聲，默默地盤旋在室上空。

一大早，方木就接到了米楠的電話，讓他到分局來一趟。方木心急火燎地趕到，卻在足跡室前和楊學武不期而遇。

楊學武對方木的出現有些尷尬，右手不自覺地往後藏。然而，當方木下意識地看過去的吋候，楊學武卻理直氣壯地把右手拿了出來。在他手裏，拎著一份KFC早餐。

方木移開目，抬手去敲門，隨口問道：「沒吃早飯？」

「給米楠買的。」楊學武毫不避諱地承認，「昨晚在這裏工作了一夜，你不知道？」

說罷，他就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米楠對兩個人同時出現並不意外，接過楊學武手中的早餐，沖方木指指辦公桌上的幾份複印件，示意他自己看。

複印件上是一些毫無規則的花紋，上面標記著編號和尺寸。方木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發現幾花紋和富民小區殺人案中提取到的殘缺足跡很像。只不過，這些不出頭的「大」字形花紋要小得多。而且有相當程度的變形。

他有些失，指著那些花紋問道：「這能說明什麼？」

米楠把手中剩餘的漢堡三口兩口塞進裏，剛要開口，就被噎住了，不住地捶著口。楊學武急忙把豆漿遞給，同時不滿地對方木說道：「好歹人家忙活了一宿，你說話客氣點行不行？」

方木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看著楊學武給米楠敲後背，心裏更是泛起一酸意。幾次也想上去幫忙，都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