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解()
窗外夜漸濃,曹顒坐在求己居西屋的書桌前發獃。晚飯仍在椿瑞堂用的,吃的什麼卻不記得了,倒不是他健忘,而是有些食不知味。本以為離曹家落敗還要有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今兒下午在織造府前停的運銀車卻提醒他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曹寅之死。
記得上輩子在紅學論壇上看到曹寅好像是康熙五十一年因瘧疾病逝的,到現在還有七年時間。在病逝前,曹寅的子就了,因為為了還國庫虧空心力瘁。據各種小說野史記載,戶部追繳國庫虧空應該是在一廢太子前,最遲不過是康熙四十七年,距離現在三年時間。想到這些個,饒是曹顒格再沉穩,也不能冷眼旁觀下去。雖說與曹寅父子親淡薄,但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曹寅悲劇地走向死亡,然後心安理得地認為這就是歷史,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曹顒正想著用什麼法子解決曹家困境時,就聽有人道:「大爺,看書若是乏了,吃兩顆荔枝吧。」聲音輕,正是曹顒的丫鬟惠心端了個瑪瑙碟子過來,上面是剝好的幾顆荔枝,旁邊放著兩小竹籤子。
曹顒手拿著小竹籤子,簽了一刻荔枝放到裏,多核小,齒留香:「新鮮的,你和暗香嘗了沒?今年上市倒是比每年早半月,個頭也大。」
惠心還沒說話,進來送茶的暗香道:「統共就這麼一小碟子,十來顆,姐姐和我就看看罷了,聽說是中午才送到府上,廣州過來的妃子笑,要迎聖駕用的。」
「就你話多,倒顯得我們饞。」惠心笑著嗔怪。
暗香撅著:「還不是為了姐姐,姐姐是最吃荔枝的,每年咱們房裏也沒過,今年卻沒姐姐的份例!」
惠心見燈暗了,拿起燈罩,用小剪子絞了燈花,收拾妥當后才笑著說:「真是個孩子,說這些做什麼,倒大爺笑話。如今這個稀罕,就連老太君院子裏的幾位姑娘都沒分到,咱們還有什麼抱怨的。」
因為是晚上,惠心與暗香都了坎肩。惠心是淡青湖夾,下面系著一條青,十六歲的材已經盡顯的婀娜。鵝蛋臉,丹眼,眼角微微向下,不管何時看著都是笑意盈盈。惠心不僅容貌俏,最可貴的是子溫,將曹顒生活起居打理得妥妥。
上輩子看《紅樓夢》時,曹顒雖不喜晴雯的潑辣,也不喜襲人的心計。恰恰這輩子遇到的丫鬟中,剛好有惠心與茶晶同那兩個對上了號,心中對兩人就不是很喜歡。後接中,留下了老實的惠心,送走了鬧的茶晶。畢竟他不是那個書中的寶玉,與房裏的丫鬟沒雲雨,府里也沒有林妹妹寶姐姐的爭風吃醋。惠心細心,辦事麻利,話又不多,最是合曹顒心意。暗香比惠心小兩歲,是惠心調教出來的,樣樣學著惠心,也讓人省心。只是這丫頭有時候過於實誠,在眼中,怕是惠心這個姐姐的分量比主子要重。
看其他故事書中,丫鬟幾本都是主角小老婆之一啊,自己雖是個男人,可是面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兩個小姑娘,還真是起不了什麼不良心思。想著想著,曹顒不覺子有些發熱,腦子裏想起上輩子與人纏綿的鏡頭,可一想到自己這個小子板才十一,頭腦又清醒了,這才聽到惠心道:「大爺,大爺!」
「嗯,怎麼?」曹顒收回心神,問道。
惠心拿起書桌左上放著的一張紙,遞給曹顒:「這是晚飯後姑娘品畫送來的,說是過幾日宴客要用的人,讓大爺看看人手是否夠用,也好添減。」
惠心口中的姑娘是指曹顒胞姐曹,晚飯前才告訴曹包席的事,飯後名單就送來了,看來是白天早籌劃好的。
曹顒看著手中的名單,都是眼的名字,曹邊的琴棋書畫自然不必說,還有曹頤邊的香草與芳茶(既茶晶,跟了曹頤后改的名),西府曹穎邊的兩個,還有老太君房間的兩個,李氏房裏的兩個,就連曹顒這裏也沒落下,暗香的名字赫然在列。幸好曹知道這求己居離不開惠心,還給曹顒留了一個。
這曹知道用人,就各房都用到了,倒是不裝假。這樣想著,曹顒似大夢初醒,是一家人啊,有事的時候當然不外道,自己為曹家的未來冥思苦想,還不如去找曹寅講清楚厲害。
「大爺,可妥當,姑娘明兒就要等回話呢!」惠心問道。
曹顒點了點頭,站起來,指了指桌子上的荔枝:「你同暗香快吃了吧,剝了皮,放久了不新鮮,我去老爺那裏一趟!」
惠心見曹顒起要走,忙拉住:「大爺,要去,也先換了裳!」
曹顒這才想起自己只穿著中,在自己房裏還行,穿這去見父親卻是大不敬。說話間,惠心與暗香找出一八新的裳,給曹顒換上了。這樣既不顯得輕浮,又不顯得太過鄭重,剛剛好。
書房廳里的自鳴鐘「噹噹」響,曹顒看了一下,已經是戌時四刻,就是晚上八點。因近日接駕的事,曹寅每日在書房忙到半夜,因此曹顒直接去書房找他。
遠遠的,見書房門口幾個小廝長隨候著,房間里人影涌。曹顒知道曹寅在議事,就在廊下駐留了一會兒。等到書房門口的人散去,他才走了過去。
門口的小廝見曹顒過來,連忙請安:「大爺來了,奴才這就通報!」
「顒兒?」曹寅在房裏聽到,略帶幾分疑問地問道。這幾年,曹顒對他這個做父親的始終淡淡的,更不要說主找他,怎能不讓他意外。
「是,父親,兒子來給父親請安!」曹顒在門口道。
大晚上請安,曹寅當然是不信的,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自從那年被綁架后就年老,大晚上來找他,定是有什麼事,看了看書架那邊,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嗯,進來吧!」
「見過父親,父親近日辛苦了,還要保重些子才好!」曹顒進了書房,規規矩矩地見禮。
曹寅有點無奈,又能夠怎麼辦,里裏外外,許多事都要他親自拿主意。看著小大人般的曹顒,他心裏有些憾,若是兒子早生十年,現在肯定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琉璃肚子裏雖有了,卻不知是男是,往後曹家如何,還要看眼前這個兒子。想到這些,曹寅眼底多了幾分慈:「大晚上過來,顒兒有什麼事找為父嗎?」
曹顒思索片刻,臉上多了幾分鄭重,也多了幾分為難。
曹寅見兒子如此,心中很是好奇,不是他自誇,自己這個兒子這幾年最是讓人省心不過的,年齡雖小,卻將自己的學習與生活安排得妥妥噹噹,眼下竟是遇到什麼困難不。
「父親,兒子方才讀書,有一事不解。」曹顒沉思許久,才開口道。
雖然手中事多,但是兒子難得在自己面前出孺子之態,曹寅也樂意為他解,坐在書案后,問:「何事?講來!」
「是!」曹顒應著,開始講起:「某年某月,某國新皇登基,諸事繁雜,舉國上下需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可勝數。時每年稅款為五六千萬兩白銀,但新皇需要用銀子的時候才知道,庫銀竟只剩下不過二三,其餘竟是各級員的虧空。」講到這裏,看了曹寅一眼。
曹寅面沉如水,認真聽曹顒講述。曹顒繼續道:「新皇下令追繳虧空,發現一位老將軍竟虧空數百萬兩白銀。那老將軍虧空太過,其罪可誅,其卻可憫,竟都是早年為先皇數次慶壽靡費。國法難容,那老將軍砸鍋賣鐵,還清虧空,可不知為何虧空一筆筆又出來,最後只落得個抄家了事,『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這老將軍忠乎?不忠乎?若忠,為何下場如此凄涼;若不忠,為了能不顧家人子孫安危,做到這個地步!」
曹寅頭上出了冷汗,看著曹顒道:「因何不解?」
曹顒仍是慢條斯理,細細表來:「兒子不解有二,為何那老將軍還不清虧空,即便今兒還了,明兒又出了,此為其一。」
「為何他還不清虧空?」曹寅彷彿自言自語。
「是啊,為何如此呢?這老將軍家族幾代人鎮守地方多年,對國家最是忠心耿耿的,即便是政敵也無法詆毀他的忠誠。」曹顒接著曹寅到話,不卑不地道:「為何老將軍明知『欠債還錢』的道理,卻仍年年舉債國庫,此為兒子不解之二。」
房間里一片寂靜,父子兩個都開始緘默。好一會兒,才聽曹寅略帶疲意的聲音:「夜深了,你先回去安置,讓為父好好想一想,看能否為我兒解。」
「是,父親,兒子回去了!」曹顒見該說的都說了,應聲出去,心裏說不出是沉重還是輕鬆。
待曹顒離去,曹寅很是疲憊,神說不出的沮喪。只聽書架那邊有響,織造府的首席幕僚莊常從書架后的室走了出來:「沒想到大公子竟有這般見識!」
曹寅滿臉落寞:「早知『盛極而衰』的道理,卻沒想到曹家看起來花團錦簇,卻已步死局。」
莊常見曹寅的神,安道:「萬歲爺待臣子最是寬厚,東亭兄不必過於為虧空之事憂心,總有找補的地方。」
曹寅苦笑著搖搖頭:「哪裏會如此輕易,前兩次虧空就近兩百萬兩,這次的也不下百萬兩。就算是典宅賣地,怕也不夠!」
莊常是知道歷次接駕盛況的,都是各地庫銀送來,再流水般花去,卻都要算在曹寅的賬上。曹寅所擔心的「死局」之說,是能夠推想到的。曹家在江南幾十年,新皇登基后心中不容也是理之中。不是有句俗話,「一朝天子一朝臣」嗎?可曹家主掌江南通政司四十多年,被萬歲爺視為心腹,尤為倚重,哪裏又是想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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