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郁文覺得是他的錯，被兒質問，他不免有些心虛，小聲道：“阿棠，你姆媽現在雖然要吃藥，卻不用去京城了，這銀子就當是我帶著你姆媽去了趟京城的。再說了，你魯伯父對我們家怎樣，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只顧著自家的好不顧他的死活呢？”

　郁棠氣極，道：“他現在是生死關頭嗎？沒這二百兩銀子他就活不下去了嗎？”

　“也差不多！”郁文道，“你魯伯父他得罪了裴家的人，在臨安府呆不下去了。明年又要開恩科了，他得不到好的推薦，學業上很難有進。”

　這種事郁棠知道。

　致仕的員通常都是愿意造福一方的。有本地士子進京科考，都會寫了名帖給相或是相好的員，請他們幫著安排住宿甚至是指點課業，以期金榜題名，取得更好的績。

　冷笑，道：“我要是沒有記錯，魯伯父還只是個秀才吧？裴家給他寫了推薦信，他恐怕也用不上吧？再說了，裴家素來喜歡幫襯鄉鄰，他做了什麼事，居然得罪了裴家，阿爹難道就不仔細想想嗎？”

　郁文顯然不愿意多談，只道：“他已決定寓居京城，以后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這算是我最后一次幫他了，也算是我報答他救你姆媽之命，你就不要追究了。”

　事已至此，郁棠還能說什麼。

　恨恨地道：“畫呢？”

　那畫畢竟是古董，還值些銀子，以后家里萬一拿不出給母親用藥的錢，還可以把那畫當了。

　郁文討好地將畫軸遞給了郁棠。

　郁棠一面將畫卷攤開在書案，一面小聲嘀咕：“也就是您好說話。二百兩銀子，他若拿去當鋪，最多也就能當個一百兩銀子……”

　話沒有說完，就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前世時常拿出來挲觀看的那一幅《松溪釣圖》。

　前世，父母出事后，這幅畫卻留在了家里，被人忘。直到出嫁，大伯父考慮到要嫁的李家是讀書人家，想買些字畫給陪嫁，讓的嫁妝面些，這幅畫才被重新找了出來。又因為父母出事與這幅畫有關，把它當做了念想，小心翼翼地保管，時不時地拿出來看看。

　記得很清楚，這幅畫有二十三個印章，最后兩枚印章一枚是“春水堂”，一枚是“瘦梅翁”，“春水堂”蓋在“瘦梅翁”的旁邊，而此時，原本應該蓋著“春水堂”印章的地方卻蓋著“梅林”。

　這幅畫是假的！

　郁棠大怒，道：“阿爹，魯信是個小人！”

　郁文見兒反復地詆毀自己的朋友，心里就有點不高興了，走了過來，一面要收了畫卷收藏起來，一面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世人誰沒有缺點，你不要總揪著你魯伯父的那點不是不放，看人，要看主要的……”

　“不是！”郁棠打斷了父親的話，阻止了父親將畫卷卷起來，指了那枚蓋著“梅林”的印章道，“爹，您看，這里應該蓋著‘春水堂’……”

　郁文笑了起來，道：“平日里讓你讀書你不讀，現在鬧笑話了吧！‘春水堂’是誰的印章我不知道，可這‘梅林’卻是左大人的私章，從前我還曾專門研究過左大人的手稿和印章。你魯伯父家的這幅是左大人贈予其先父的，沒有這枚印章才奇怪呢？你看，這‘瘦梅翁’就是你魯伯父父親的別號。”

　郁棠完全凌了。

　難道上一世時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名畫才是假的？

　郁棠不甘心，請郁文找人鑒定。

　郁文不同意：“你阿爹讀書不行，鑒定幾幅前朝的古畫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眼的。”

　郁棠心中的困卻越來越大。

　前世，嫁到李家之后，家里曾經鬧過一次賊，后來大家清點家什，只有丟了兩、三件金飾。那時還奇怪，李家高墻大院，有人去李家做賊，怎麼只了這點東西。

　難道那個時候這幅畫已經被人了？

　在李家的日子，郁棠不愿意回想，卻不能否認那是心中的一個結。特別是對李家諸人的怨恨，一都會讓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

　不行！

　不能就這樣稀里糊涂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郁棠向郁文討了《松溪釣圖》去觀看，私下卻悄悄將畫帶去了裴家的當鋪。

　裴家在臨安只開了一家當鋪。

　在臨安府碼頭前的十字路口。

　掌柜還是那個白白胖胖的佟貴。

　前世，郁棠在他手里當了不的陪嫁。

　包了頭，打扮個鄉下婦人，悄悄地進了當鋪。

　佟掌柜不在，守在柜上的是佟掌柜的兒子佟海。

　和佟貴一樣，他也長得白白胖胖，現在不過弱冠之年，就已經見人一臉的笑，十分可親了。

　郁棠把畫遞了過去，低聲道了句“活當”。

　佟海笑瞇瞇地接了畫，漫不經心地打開了畫卷，卻在看到畫卷的那一瞬間神一凜。雖然隨后立刻就換上了一副笑臉，但他臉上的震驚卻已被郁棠捕捉到。

　可見佟海這個時候已經練了一雙好眼力。

　“小娘子慢等，且先請到堂喝杯茶。”他笑得像彌勒佛，“您當的這是古玩字畫，得我們鋪子里的客卿看看才能作價。”

　為什麼說裴家的當鋪還算是公平公正的呢？很多當鋪一見你去當東西，先就詐你一詐，問你要當多銀子，而且不管你開口要當多銀子，他們都能把你要當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勸著你死當。

　郁棠點頭，自從知道父親又買了這畫以來的焦慮都緩解了不。

　的際遇如此奇妙，什麼事都在變，至這裴家的當鋪是知的，當鋪的大、小掌柜還和從前一樣。

　跟著小佟掌柜往堂去。

　一陣風吹過，天井里的香樟樹嘩嘩作響，惹得樹下池塘里養的幾尾錦鯉從睡蓮葉片下冒出頭來。

　郁棠不由放慢了腳步，看了幾眼，卻聽見對面半掩著的琉璃槅扇后約約有人在說話。

　循聲過去。

　沒有看見人臉，只過門看到兩個男子的影。

　胖胖的那位是佟貴，一眼就認出來了。材高大的那位穿了件天青素面杭綢道袍，姿拔，背手而立，遠遠的，隔著道槅扇都能覺到那種臨淵峙岳的氣度。

　應該是當鋪里來了大客戶。

　郁棠姓埋名來這里當東西，怕餡，不敢多看，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琢磨。

　氣度這樣好，卻來當東西，也不知道是誰家公子……

　搖了搖頭，莫名地覺得有些可惜。

　喝過兩盅茶，大、小佟掌柜居然連袂而來。

　“這位小娘子，”佟大掌柜拿著之前遞給小佟掌柜的畫卷，著汗道，“您這幅畫，是贗品。”

　假畫？！

　郁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就知道，這個魯信不是個好東西！

　前世，父親沒有拒絕就買了他的畫，他好歹還賣了幅真畫給爹。這一世，爹不愿意買他的畫，他索賣了幅假畫給爹。

　郁棠咬牙切齒。

　但心里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手，今生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既然是闖了禍，自然由收拾爛攤子。

　不把魯信手中的真畫要回來也得把他手中的銀子要回來！

　郁棠一把奪過了佟大掌柜手上的畫，恨恨地道：“多謝佟大掌柜，打擾了。”

　大小佟掌柜卻愣愣地著，好像被嚇著了似的。

　郁棠只好勉強地笑了笑。

　怨懟魯信就怨懟魯信，卻不應該遷怒人家佟大掌柜。

　“不好意思！”道歉道，“我沒有想到是幅假畫，耽擱你們時間了。”

　大、小佟掌柜涵養真是好。若是換了其他人，拿了幅假畫來當，早就被當鋪的人當瓷給架出去，丟在了大街上讓人看笑話了。

　“不是！”小佟掌柜說話都有些結了，“您，您頭巾掉了。”

　頭巾掉了怎麼了？

　郁棠半晌才反應過來。

　為了來當鋪，特意找了件雙桃的舊裳，這都不說，還梳了個婦人頭，戴了朵紅的絨花，原來還想著要不要抹點，讓臉顯得憔悴些，可找出雙桃的時，卻嫌棄雙桃用的不夠細膩，雙桃說去“謝馥香”買一盒新的回來，又覺得為這個花二兩銀不值得——二兩銀子，都夠姆媽吃半個月的藥了。

　郁棠尋思著自己前世隨便包了包就進了當鋪也沒有人認識，就心大像前世一樣包了頭，卻忘了自己如今才剛剛及笄，一張臉得像三月枝頭剛剛掛果的櫻桃，還著青和俏，怎麼看怎麼像個穿著大人裳的小孩子，瞎眼的也能看得出是喬裝打扮。

　郁棠臉漲得通紅，胡地包了頭，抓著畫軸就出了當鋪。

　盛夏的正午，火辣辣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碼頭上一個人也沒有，隔壁鋪子的屋檐下，有掌柜的袒著襟躺在搖椅上搖著扇，看鋪子的狗無打采蜷臥在搖椅旁，知了一聲聲不知疲憊地著，讓這寂靜的午后更顯沉悶。

　郁棠回過神來。

　只是問清楚了這幅畫的真假，卻沒有弄清楚這幅畫假在哪里？

　萬一那魯信抵賴，該怎麼說呢？

　郁棠猶豫片刻，咬了咬牙，又重新折回了當鋪。

　當鋪里，之前看到的那個青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正和佟大掌柜在說話：“小小年紀就知道騙人，以后再遇到這樣的事，切不可姑息養！”

　佟大掌柜點頭哈腰地站在那男子面前，正要應諾，抬頭卻看見郁棠走了進來。

　他張口結舌，面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