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在洪承疇的催嚴令之下,各部軍終于不再作壁上觀。左先、張全昌、趙遠、賀人龍、尤翟文等陜地各路人馬陸續應召前往西安至潼關一線集結。
洪承疇覺察到高迎祥、李自意東向出關,遣張全昌、曹變蛟抄小路提前趕到渭南、華州地面,加固關防、扼守山路,并于出關的各條道路設兵游弋,進行擾阻截。此時高迎祥與李自正圍困頜,久戰不下。俄而派一支偏師往潼關進行試探的進攻,在紅鄉為親自督戰的洪承疇擊退。二人憂慮軍勢大,遂撤圍分兵,一路復西去平涼,一路南下富平。
軍集中兵力對付闖王闖將,陜東南的流寇復熾。老回回于商一帶休養逾月,又與西營八大王、闖塌天、掌世王、整齊王等合兵,聲勢浩大。混世王、蝎子塊在西安周遭討不到便宜,便由商山道、南道南下,合于諸流寇,由是商一帶,流寇遍布,漫山遍野,不下數十萬。
老回回等既強,東扣關,為監軍道苗胙土及副總兵賈一選、周繼先所拒,不得。又走關后小徑罩川口,復為勛巡盧象升部下周士、秦翼明所破,只得轉攻朱關。
朱關參將徐來朝部下天津兵三千,日日思歸,不愿隨徐來朝山,西營八大王張獻忠引眾襲來,天津兵索嘩變四走,為流寇所滅,徐來朝獨逃。流寇遂屯河南索峪,尤世威帶五百關寧軍守蘭草川山隘,與之對峙。怎料軍士水土不服,軍中大疫,戰力全無,與流寇戰大敗,尤世威以及游擊劉肇基、羅岱皆負傷而逃。自此陜、豫道路復暢通,流寇來往無忌。
明面上這段時期流寇多面開花,占了上風,然從長遠來看,趙當世并不認為繼續滯留于陜豫邊境是明智的選擇。
李自等人有他們的想法,陜豫邊境眾寇麇集,結營而行,用龐大的兵力優勢來對抗府的不斷圍剿。這樣做無疑比各營單獨行更有安全保障。不過弊端同樣明顯,一來各部團簇,地狹人多,早已被反復剝削過的陜豫之對于流寇們的承載能力已經到了極限。作為他們之中的一份子,趙當世對這樣的困境有著深切的會:只看各部流寇中實力最強的闖王部,也只有中營親兵等銳部隊尚可保證一日二餐,其余雜部說用稀粥吊著命已是夸耀,更多的只能四挖掘野菜、采集野果,捉些蟲鼠勉強度日,虛浮的步履、浮腫的軀本無法支撐起常規的戰斗。趙當世部眾不多,又與李自、劉宗敏有些關系,故而此時境遇還行,但如此長久下去定非上策。二來軍目前勢蹙,然而朝廷還在不斷添兵,洪承疇等人已經開始重新布置戰場,面對步步的軍,困于方寸之地流寇實則境險惡。三來關中各路勢力來回拉鋸角逐,各個目標太過明顯,發展空間已無,如趙當世這般的小隊人馬如不依附于大勢,旦夕必亡。趙當世不愿意繼續留在李自手下被他逐漸吸收到闖軍系統中去,他需要一片新天地。
目標有三:山西、湖廣、四川。
湖廣被首先否決了,原因很簡單,盧象升在勛。湖廣,必經勛,憑趙當世這點本錢,怕還不夠給這個綽號“盧閻王”的巡塞牙。山西也很快被排除。因為據趙當世打探,山西巡吳甡為防流寇復竄山西,已經著虎大威等悍將以兵把守津渡等沿河各渡口險要,要想過去,猶如過天塹。最后剩下四川,可以考慮。
當下明朝廷的焦點集中于陜豫,不暇顧忌川蜀,川中亦有不如搖黃賊之流的賊寇,多出趙當世一伙,未必會引起注意,在那里也許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趙當世只把他的想法說給了王來興與侯大貴。出乎他的意料,侯大貴竟然對此事頗為贊,照他的話說,便是早就不了在闖營中的鳥氣,尤其是那老八隊的人,個個都跟磕了槍藥般,見人就瞪,若非寄人籬下,早他娘的。
侯大貴沒意見,趙當世便放心了一半,這廝缺點多多,卻不妨礙他能幫著拿個主意,有他在,便有個幫手,省心不。
主意雖然拿定,眼下形勢不明,趙當世也不想貿然行,暫且耐心等待時機。知的三人均守口如瓶,是以全營上下五百來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李自自與高迎祥分兵,就在富平一帶轉悠,他不擾軍,軍也不來打他。兩下雖有些小,但大上相安無事。高迎祥又破咸又圍扶風,靜鬧得很大,吸引了軍的注意力。
趙當世在李自營中也無有戰事。除卻派出馬軍定時哨糧外,便整日練兵士,大半個月下來,手底下那些不諳紀律的兵士已經稍有模樣。尤其是侯大貴等人,在趙當世日夜不停的催練習下,姿態作有了很大的提升,儼然已能作為表率進行示范,如此一來,趙當世力陡減,不必再時時刻刻陪著眾兵士訓練出、充當示范了。
列隊、報數、齊走,這些作雖然簡單,但卻是一支可戰之軍的基本素養。令行止,說來容易,真正做到的軍隊卻寥寥無幾。趙當世需要的不是這些兵士的個人武勇多麼強悍,他要的是一支可以如臂使指的軍隊。
很快到了八月,月初,下了一場小雨,斷斷續續持續了一整天。次日清晨,趙當世便令兵士于營外空地列隊練。
今早的負責人是徐琿。他名義上是趙當世的參謀,實際上毫無實權,不過手下這些兵士對此并不知曉,又見他終日板著臉,嚴肅異常,還是非常畏懼他的。徐琿此前在張全昌手下任個百總,大小也是個軍,對訓兵士的章程自然稔,由他主持練的那天,效果都比侯大貴等人要好。他似乎有心改變在趙當世心中的印象,每逢訓練,分外賣力,直要將這些兵士練到雙打,雙臂麻方罷,因而兵士們私底下給他起個“徐靈”的綽號,意指其猶如道觀里的靈般鐵面可畏。
那在澄城縣投順的何可畏也時常來觀看。每每都不自地嘖嘖稱贊,直將這五百兵夸贊到天上去,說就算昔日所見督標下軍馬也沒這般齊整。又順勢贊嘆趙當世治軍有方,有古來名將之風,甚至以前朝戚保為比。
趙當世知他溜須拍馬,本無甚反應。何可畏熱臉上冷,不著這上虛實,當初在縣中場的那一套也施展不開,心中惴惴,一舉一都無比小心,只恐哪天說錯句話,做錯件事,就被拖出去剁碎喂狗。
趙當世暫時用不著他,便讓他跟著王來興,記錄營中賬開支。他前在縣里便常做府庫銀錢來往的事,這會兒持老本行,那一個得心應手。王來興不識字,有他為輔,清閑不。又知趙當世識字,卻也不敢徇私作祟,還跟在小他二十多歲的王來興屁后邊,一口一個“中軍大人”著。
何可畏又奉承幾句,得不到回應,好生失,怏怏離去。那邊一個人影匆匆走來,走到近前,附耳對趙當世道:“當家,大事。”
趙當世瞥他一眼:“侯把總啥時候也學會搞這神神的一套了?”
侯大貴弓著眉頭:“當家休要戲言,確有要事。”
趙當世瞧他模樣,與平日里大相徑庭,說不得真出了事,便與他走到一僻靜道:“說。”
“高鷂子要反水。”
“哦?”趙當世一驚,高杰與李自貌合神離他早就料到,叛變也是遲早的事,但沒想是在這個當口,“你從何得知?”
侯大貴一本正經:“屬下適才小解,側房亦有人,乃高杰營中親兵,與人談,被屬下聽個分明。”為了防止人畜胡排泄引起疫病,八隊諸營皆建有簡陋的茅房。趙當世人,又初來乍到,被安排在后營,鄰高杰部,是以便溺也共用。
“高杰營中倆夯貨在隔壁屙屎,屬下側耳傾聽,其中一人乃高杰近侍,只說高杰趁李闖出營之際,常與邢夫人私通狎歡。又說那邢夫人心中有鬼,害怕東窗事發。高杰卻勸安心,言自已與軍接洽,早晚就在這些天便要離闖營投軍。”
“此話當真?”趙當世難以置信地看著侯大貴。此人就連上個茅房也能探聽到這等重磅消息,這份敏銳果然不同常人,自己確沒看錯他。
“千真萬確,屬下要有一句誑語,便天閹了,從此生不出帶把兒的。”
他發這種毒誓,看來高杰要反之事無疑了,只不過到底何時,卻要搞清楚。
“這屬下就不知了。那倆貨來得早,只閑聊一小會兒便相繼離去,況不得而知。”
早在去年九月,李自將副總兵賀人龍圍困在陜州時,以高杰與賀人龍同為米脂鄉黨,令之招降賀。但賀人龍反勸高杰歸降,并在往來書信時,派人先見高后見李。李自本便對高杰不信任,當下疑竇叢生,立將其從圍城部隊召回守老營,另擇良將代之,高杰因而驚懼非常,與李之間嫌隙愈大。
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也在理之中。高杰的能力在與李自聯合的諸營頭領中過于出挑,又與邢夫人有著講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系,他不反,李自遲早也會除掉他。
高杰猛鷙悍將,如今在八隊里只能呆在后營管管后勤,這份打,落在任何一個氣方剛的漢子頭上哪個的了?趙當世想到這里,又有些同高杰。然而,換個方向思考,這倒有些好。后營囤積糧秣錢糧,軍械兵甲,高杰掌管這些,又與邢夫人狼狽為,不消說,油水定撈得不。趙當世營地與其營毗鄰,也曾出過他營多次,當中兵士個個穿戴齊整、臉上油水的,待遇極好。除此之外甲胄火也有不,甚至連弗朗機、虎蹲炮、過山鳥之類也有個二十余尊。其余什麼金銀財那就更無需多言。這些可都是令趙當世眼紅的。
也許能趁這個機會狠狠賺上一筆。
趙當世心中活泛,不斷盤算。侯大貴被晾在一邊,見其沉默良久,忍不住道:“當家,咱們、咱們要不將此事稟給姓李的?”
“不急!”趙當世猛一擺手,低聲音,“此事暫不可對任何人說起。泄半分,拿你是問!”
侯大貴茫然的看著他,不知虛實,但看千總那似曾相識的模樣,便料定對方一定又懷了一肚子壞水,故不多言,只道明白。
“你探得這等報,也算立功,暫且記下,日后加賞。”趙當世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卻在他轉前加一句,“把老楊來。”
侯大貴愣了一愣,隨即快步離去,很快,滿頭大汗的楊府就匆匆趕了過來。
“屬下見過千總!”
“軍中無需多禮。”楊府見了人就要行禮,趙當世揮揮手示意他不必。這些日子,干活最賣力的既非侯大貴也非徐琿,而是這個滾刀。他既任了馬軍哨百總,直像變了個人,無論哨糧、偵查乃至訓練兵士,都是使十二分的力氣。也許是為了對得起這份軍職對得起趙當世的信任與“知遇之恩”,又或許是有危機意識怕被他人取代,總之一天到晚都是忙忙碌碌的不見休息。隨口問兩句,便知他方才正理一批外出偵探的斥候回稟的報告。
趙當世并無任何嘉獎的話。他認為楊府這樣的行才足以擔負起一個馬軍哨百總的頭銜,若他還似往日般好吃懶做、耍,下面代替他的人不是沒有。讓他保持在這樣的狀態對他個人、對整個營都有好。
“千總召見有何吩咐,屬下洗耳恭聽。”
“有一要任務你仔細聽著。在每日外出探查的斥候里遴選些機靈的,專負責監視高杰營中靜,一有異常,立刻來報。”
“高杰?”楊府一聽,雙目立時瞪得渾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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