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燈時分,狄公在街齋聽完馬榮的稟報,答允馬榮提議,發一簽令,要方校尉帶人去北寮將巫塔拉拘衙里,再行細問。
他低頭看了看書案上那個紫檀木盒,盒上那方白玉在燭火下閃爍著寒冷的幽。
馬榮剛要告辭,狄公道:「馬榮,這個塔拉恐非尋常人,竟貿然吐出白玉小姐的生卒時月。這木盒里想來自有許多委曲,白玉小姐似也不屬子虛烏有。」
馬榮疑道:「老爺,白玉留下的字條上明白署著九月十二,這塔拉卻道是死於九月初十,這日子如何差了兩天,也不可解。」
狄公道:「這層疑竇看來也只有塔拉能解。只恐怕的話真有靈驗,明日我們未必抓得住塔拉。我們可同時出一告示在衙門口,明言白玉小姐去年九月失蹤,懸金徵求知者通報,指明下落。——這雙管齊下,或恐有獲。」
馬榮點頭稱是。狄公轉向洪參軍:「你查閱了檔館的牘,不妨說說這紫寺,清風庵的興衰史實。」
洪參軍清了清嗓眼,又呷了一口茶,乃開言道:「紫寺系西域名僧創建,距今已有二八十年。國朝乾封年間,因寺祀邪神,污風教,被府查封,焚毀神像八十餘尊,遣放寺僧三百餘人,為首的方丈被號游斬,只留下一名寺僧看守寺宇,善後廟產。同時府鳩工於紫寺西三里建清風庵,接續香火,規範釋典。當時也只有一名尼住持,課經養,維繫佛事。」
「兩年後,因砂石侵淹,通西域的道北移。一時商賈雲散,市廛蕭條,蘭坊遂趨冷落。清風庵的尼和看守紫寺的和尚先後逃俗。去年前任縣令擬封閉清風庵,偏巧城裏張銀匠亡故。這張銀匠薄有積蓄,卻無子,妻沈氏素心好佛,塵念淡落,遂立志削髮為尼,捐奉家產裝修庵院佛堂。府念其志誠,於去年八月二十日將清風庵賜予沈氏。沈氏披緇,伴青燈,改名寶月,即是如今清風庵的住持。清風庵每逢朔,準許進香,平時閉門。寶月邊只有一個春雲的小婢服侍,居止極是簡淡……」
馬榮聽得不耐:「我道是什麼新鮮趣兒,只不提寺院裏藏沒藏財寶。」
洪參軍搖了搖頭:「並未見著一條埋藏財的記載。」
馬榮道:「吃了夜膳,我再去東門裏外轉轉,或能探得點沈三,阿牛的行跡。」
狄公「嗯」了一聲:「你不妨也去找一找這城裏的乞丐團頭。——俗雲行有行老,團有團頭,這丐戶也有個為頭領的,名曰團頭,管帶眾丐,利收頭。眾丐戶小心低氣服侍,如奴僕一般。這團頭對手下人的遇合遭際,了如指掌,問起沈三、阿牛,不會不知道中底細。」
馬榮又增一招:「還有,那斷頭和諒未出禪寺花園之外。今晚我順便也去紫寺偵查一番,許多白日裏疏忽的景狀,夜間反顯清爽。我昔時在綠林中呆過,今夜我便以一個盜賊的心眼來思量藏之,譬如是自己殺的人、作的案。」
狄公點頭應允,臉上漾起賞識的微笑。
后衙府邸,壽筵正開。中堂掛起一幅狄公手書的大「壽」字,銀燭高燒,花燈閃灼。庭院的幾盆牡丹、海棠都已搬廳堂,一派雍容華貴的氣象。
狄公走進廳堂;三位夫人及清風庵住持寶月慌忙款躬拜謁,迎狄公坐了上座。以下依次席,團團坐了一桌。——說不盡食烹異品,尊獻時新,十分熱騰。
寶月坐了狄公右首,狄公乘機打量了一眼。寶月雖有四十年紀,仍是舉止嫻雅,儀容鮮,一對眸子烏珠水晶分明。一味低下了頭,弄杯筋。
狄公站起道:「今日太太大壽,府中小備水酒,聊表志賀。實只是家宴,並無外客。寶月師父,太太一向敬重,今日屈尊降臨,實乃大幸,唯在座的傾懷盡興,亦好讓壽星圖個喜悅。」說著領頭敬了狄夫人一杯。
二夫人、三夫人、寶月轉敬酒,把個壽星忙得左旋右轉,應接不暇,不覺臉飛紅霞,步履不穩。酒未三巡,一個個噴,面生春,座席上耳目,鐵鐲搖,環佩丁東。
狄公酒酣耳熱,正覺得意,寶月轉臉過來小聲道:「狄老爺日間來訪,被春雲那賤人攔在門外,事後我才得知。只怪我約束不嚴,致此怠忽,伏乞老爺寬諒。」
狄公笑道:「我與洪亮只是隨意走走,原想打問一下,昨夜仙庵里可曾聽得山上潑皮鬥毆景。」
寶月忙道:「春雲是如何回的?」
「道不曾聽得。」
寶月又道:「春雲這小賤人行止不端,時常與山上村間的潑皮閑漢勾搭廝混,調笑不經。我幾番見立在庵門口與一污穢不堪的丐兒遞眉送眼,為之被我打過幾下戒尺,並不知悔。——真是邪魔了心竅,阿彌陀佛。」說著合十念幾句經讖。
狄公心中思忖,那春雲既與山上的潑皮乞丐有染,恐怕倒真能吐出點沈三被殺的線索,潑皮們最喜在子面前吹噓。
「我的親隨幹辦馬榮今夜要去紫寺窺察,說不定還會去仙庵一訪,探問消息。」
寶月道:「哎喲,我得趕快回庵去。我不在家,這春雲見了你的那個馬榮真不知要怎樣出乖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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