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引狄公出了書房,順右首一條游廊轉去西院花園。
「老爺,小心腳下苔,不敢用燈燭,怕吃人撞見。」
游廊盡頭有兩條嵌細石小甬道。一條通向西院花園,另一條通向一個廳堂。這時已是午夜,那廳堂竟燭明,裊裊飄來濃烈的檀香。
「垂柳小姐,這半夜三更,那邊廳堂里怎的還點亮著燈火,怕是有人?」
「狄老爺不知,那裡是我家的佛堂。祖上傳下的規矩,晝夜照例都燈火不熄,門戶也從不關閉。此刻四面無人,老爺若有心去看看,也無不可。」
狄公笑道:「原來韓員外也是菩薩人家,敬佛極是虔誠的,煩小姐引我去瞻觀則個。」
兩個進了佛堂。狄公見正中懸吊著一盞玻璃長明燈,十分顯目。佛堂雖大,祭壇佔去大半。祭壇系白玉石砌,正面一方翡翠碑額,上刻真書一段經文。祭壇上供著一尊金如來,罩著神廚,正拈花微笑,妙相莊嚴。蓮花座前。三排香燭大放明,祭壇上下一派香煙繚繞。離祭壇三尺景,擺著三個團。
垂柳道:「這間佛堂是高祖父韓琦父所建。高祖父一生恬淡名利,專一敬佛,閑時也只是奕棋彈琴,嘯詠山水,故人稱『韓士』老爺你看那方翡翠碑額,也是高祖父親手題刻的。」
「狄公好奇,走近祭壇,小聲念起那段經文:
門萬玄指吾生佛我
念寶妙現言大齊佛
念獨乃勝菩庇功於
蘊通七提三汝是
大大十寶在有須稱
吉照方布即如弘若
永乃施恆是濟與
年此得其河明眾思
狄公心中喝采,讚許道:「這經文書刻得甚有功力,不知令高租如何覓得此一大塊翡翠,真乃罕見之寶。」
垂柳道:「狄老爺,這方碑額並非整一塊翡翠,系是一小塊一小塊拼合的。每一小塊上刻一個字,縱橫八八六十四字,渾然一。——高祖父殯天後,除了留下這偌大一座宅園與這方翡翠碑額外再沒一樣值錢的東西。」
狄公走出佛堂,忽然想到什麼,遂問道:「垂柳小姐可認識劉飛波先生的兒劉月娥?」
垂柳臉上升起霾:「認得。常隨劉先生來我家,我們也脾投合。——可憐競死於非命。」
「這劉月娥模樣如何?」
「月娥不僅子壯健,且面目姣,兼剛一,著實惹人喜。看那五形象倒是極象杏花,只是杏花子更滴滴些,皮更生生些,不比月娥英俊。」
「垂柳小姐也認得杏花?」狄公驚奇。
「杏花我雖見過多次,卻從未搭過話。家嚴每有公私燕集,都請來作陪。杏花能歌善舞,秦笙楚蕭,都會,我最是仰佩。可憐淪落風塵,賣笑生涯,又令人憫惜。終是薄命,竟死在南門湖裡。」
狄公也嘆了一口氣:「杏花的死,令尊想來也十分悲傷。」
「悲傷過一陣也就忘了,杏花究竟是個煙花子,又不是自家骨。月娥橫死,劉先生幾乎變了個人樣,真是神面刮金,慘不忍睹哩。」
「垂柳小姐可認得梁貽德?聽說是個放浪不羈的後生,與杏花過往甚。」
垂柳臉微微一紅:「怕是老爺道聽途說吧。梁貽德讀書十分刻苦,滿腹經綸,正等候著明年秋闈大比哩。」
狄公點頭。一邊說著話,不覺已到後花園邊門。垂柳道:「家嚴今日之事,狄老爺切勿聲張,恐生波折。對了,狄老爺,你且收過這一幅黃絹。祖上傳下規矩,每有人瞻觀過佛堂,便送一幅這樣的黃絹與他。上面印有翡翠碑額上那篇文宇——我們呼之日『金牒玉版』。『金』字諧音『經』字也。」
狄公謝過,收了黃絹,匆勿潛出門外,消失在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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