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膳罷,狄公將洪參軍並三名親隨幹辦進書齋來一一耳語過。四人大喜過,面面相覷。一心知狄公解破棋局,又佈置行,也不便問里詳備,一個個拳拭掌,便待手。
「你們千萬不可大言喧嚷,了機局。這衙門牆卑室淺,耳目又近,里已有探。」狄公又小聲吩咐。
喬泰、馬榮領命而去。
狄公又囑洪參軍:「你到值房守候著,這兩日但凡有外人來傳話行了、雜役的,暗中收捕,不許逃逸。」
洪參軍也遵命而去。於是狄公與陶甘兩人離了衙,轉花園迴廊,拾級上行院隅角的戍樓觀察靜。
看看已是初更時分,漢源城的百姓都已安寢,三街六市幾無行人。
參橫斗轉,夜沾。觀候了半日,狄公不由焦急:
「怎的還不見有靜?」
陶甘日:「這事需化費時辰,便捷不得。依我揣度來,不出二更便有分曉。」
忽的城東幾聲花響,一柱青焰衝天而起。頓時火閃閃,紅了半際天。
陶甘笑道:「老爺,那邊果手了。」
狄公、陶甘拔腳便下戍樓,衙院裏鑼鼓響,人聲嘈雜。
衙丁、役夫已編隊畢,各攜家什正擬赴火警現場。
狄公、陶甘各牽了一匹駿馬,搶先出了衙門,徑直奔韓詠南宅府。
韓詠南宅府大門敞開,奴僕、丫鬟東奔西竄,喧嚷一片。烈火已蔓延至東廂一溜上房。里甲率十來個壯丁正在潑水救火。
狄公兩人府第外系栓了馬匹,略略觀察了形勢。遠遠見緝捕已率衙丁、役夫趕來。陶甘小聲道:「正是時候。」
兩人冒火衝進宅門,轉折西院花園直趨佛堂。花園闃①無人跡,佛堂靜悄悄,照例燈明亮,香煙繚繞。
狄公徑向祭壇,細讀了一遍金碟玉版。說道:「陶甘,機關正在這段經文中,這佛堂下必有復道窨窖②,藏垢納污。」
陶甘也讀了經文,茫然不解其意。
狄公道:「你且按押這段經文中我留出的字樣。」一面將那幅黃絹遞與陶甘。
陶甘依硃筆圈出字序,按押金碟玉版上相應的雕字玉片——若、汝、明、吾、言,即、指、其、玄,乃、得、、此、門,、大、吉。
每按押一字,此玉片便半寸。及「大吉」三字時,整方玉版軋軋轉側,如門戶開。裏面黑漆漆,並無亮。
狄公取了一支燭盞照明,爬。陶甘也跟爬,又輕輕將玉版虛掩推回,不敢關合。
通道漸寬漸高,設十來步便可直立行走。九轉八折到了一間石室。壁上點有羊角燈,兩邊依壁地上各措了十二個巨缸,缸皆新米麥。另有油紙覆瓿③約五六,無外腌薰的果蔬修脯④之屬。
穿此儲室,又見一通道。通道盡頭一室燈火大明,有一人正伏案打盹。
狄公、陶甘屏息躲形,躡手躡腳步步深進。那人突然回持劍搠來。狄公有備,急忙躲閃,見那人竟是王玉玨!王玉玨目兇,持劍近。狄公悔恨手中無寸鐵,只得退避躲讓。陶甘在後抄起一支燭臺猛向王玉玨擲投。王玉玨不及躲避,正中前,大一聲。狄公迅步飛搶上前,一腳踢翻案桌,捉冷眼拈起一方鎮紙玉虎。
王玉玨氣咻咻,拈了拈劍柄,又劈面刺來。狄公一讓,用力擲出那方鎮紙玉虎,正中王玉玨印堂。頓時合撲倒地,捂面。
狄公上前一腳踩定他肩背,翻轉過臉來,已是面目破碎,垂流。再脈息,漸趨寢微。
狄公懊惱出手太重。這王玉玨睡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恐是投救了。遂與陶甘兩個將其於拖到夾道中匿藏。
「小心別出聲。」狄公噓道,「這裏恐還有人。」
環顧石室,有二十多個箱籠,已空空如也,不剩一。——狄公猜度,這些箱籠原先正是積藏金銀錢的。
「韓詠南果是利用祖上私建的室,結黨謀逆。又積儲下巨量金銀食,以備急需。——我們趕快搜索一遍,獲取謀反罪證及逆黨件即行離去,此不可久留。」狄公道。
王玉玨書案的屜里果藏有黑龍會的印璽、旗幡、符信等,只不見謀反計劃和逆黨名冊。陶甘又搜到一個錦囊,卻是空的。——要的罪札已轉移別。
兩人打開石室的暗門,沿通道細細搜尋,通道分叉傍出,恍若迷宮。狄公怕一時走錯岔道,回不轉來。只揀一條最寬大的主通道尋覓。——未幾便見兩眼并行的水井。井水清澈。
「韓宅竟有如此一個天地,難怪乎黑龍會的首魁會弄手段。劉飛波、王玉玨只是韓詠南的羽翼臂膀。黑龍會人馬的名冊恐已收藏他。我們還是回上去吧,只怕有人進來佛堂,窺破機關。」
陶甘答應,擎起燭臺,繞出大通道。又去適才岔道拖出王玉玨縛石墜井中,使不形跡。兩人正退出時,見另一岔道擱有一木箱,周圍還有幾副髑髏⑤架。狄公命陶首打開木箱窺覷。原來是一尚未朽爛的,白首龍鍾,齜⑥牙顎,十分醜陋,令人噁心。
陶甘合上箱蓋,兩人正要回返出,見這岔道的盡頭竟是一座鐵柵門。
狄公好奇,遂走過去推開鐵柵門,見外頭又有一重石扳門。門有閂,卻未合。狄公用力試著一拉,石扳門開出一段陡直的石梯。爬上十來級又推開一石門,原來是劉飛波宅院的後花園假山隅——假山外正見劉飛波平日坐像的花藤靠椅。
「無怪乎劉飛波神出鬼沒,蹤影無常。卻原來有此遁逃之路。下人還疑心是分哩。」狄公嘆道。
花園外人聲喧沸,焦煙可聞,正是救火的場景。兩人趕循原路退出。——回到王玉玨室,扶起書案,收放齊正一應什,只拿了幾樣要罪證,退出通道。拉開金碟玉版,跳下祭壇——佛堂幸無人跡。狄公關合金牒玉版,不讚歎道。「巧奪鬼神,可惜被歹人所乘,真乃污天。」
陶甘試依經文原字序按押玉片。每按第二片字時,的第一片便彈回。直至「若汝」兩字連上,乃皆。再按「汝」后一字,「若汝」又彈上,回復原樣。——如此十七字全合語,再不能啟開。——解「十七字謎」的正是那局棋譜。「指其玄」者,按押其黑子方位對應的玉片也。
兩人出來佛堂,剛繞進垂花門,便遇一丫環報道:「火已滅了。」再轉到花廳前時正遇韓詠南狼狽出來。
「多謝狄老爺及時派兵丁救火。不然,我這百年基業毀於一炬。」韓詠南垂涕道。
狄公敷衍,又問失火起因。韓詠南回答是馬料棚乾草積發熱所致。幸好夜半沒風,只傷了幾匹馬。燒去半個草料棚,別無損失。
狄公勉了幾句,便與陶甘回去衙署。
喬泰、馬榮兩個一焦黑,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坐在衙等候。
狄公進來。馬榮搶道:「自己放的火自己來滅也是頭回。放火時只圖痛快,及火勢衝天,乃想到還須自個去救滅。焦頭爛額,幸沒燒死。」
狄公笑道:「你兩位備折騰,卻立了頭功。勘破黑龍會案,就在此舉。」
喬泰悟道;「原來老爺用這一把火,識破黑龍會機關。」
陶甘也笑:「只差是最後撒一張網了……
狄公正道。「你兩個還有更大事要辦哩。此刻先洗濯了,稍稍休歇。再吃飽了,與我去京師送信。」
狄公伏案將黑龍會滋本未一筆揮就,押了印璽,封了火漆,又圈寫「十萬火急」四字,囑喬泰、馬榮道:「你兩個馬不停蹄,直趨京師,叩謁尚書省劉大人衙門,呈上此件便可。不必多言其他。」
喬泰。馬榮領命,藏了奏文。狄公又囑:「一路上不許喝酒,不許與任何人搭活,不驛,不見員,一頭心意奔京師尚書省見劉大人。一人傷亡,另一人獨立奔行,千萬不可有誤!」
喬、馬兩人咋舌驚心,乃知此行非同小可。一齊答曰:「除是碎骨,斷無誤事之理。」
註釋:
①闃:讀『去』,寂靜。
②窨:讀『印』,地下室,地窖。
③瓿:讀『不』,古代名。青銅或陶制。圓口、深腹、圈足。用以盛酒或水。盛行於商代。
④脯:讀『斧』,干。
⑤髑:讀『獨』,髑髏:死人的頭蓋骨。又指『骷髏』之意。
⑥齜:讀『滋』,使牙赤或無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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