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降躺在陌生的床上,完全睡不著。
下的床墊很,幾乎得過分了,整個人就像陷進沼澤地里,彈不得。
被子上有好聞的洗滌劑的味道,干凈,蓬松,而且是全新的,在之前應該沒人用過這床被子,就這樣綿綿地包圍著。
偶爾心緒蕪雜地翻,綢在皮上溫輕,好得讓人上癮。
溫降已經很多天沒睡過一個好覺,隨著時間的流逝,昏沉的倦意逐漸在這樣溫暖的環境中鋪展開,在床邊浮浮沉沉。
知道房間上了鎖,只有一個人,不會有不速之客,不會有從暗來的手,不會有小孩的哭聲、男人的打罵和人的啜泣,甚至連初春的風都被窗戶隔絕在外……
溫降在朦朧間完全確認并接這是個安全的地方后,很快陷極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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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溫降睜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在片刻夾雜著震悚的恍惚中回過神,想起自己現在不在家也不在學校,竟然可以睡到自然醒。
坐起來,看了眼床頭的鬧鐘,大腦一時轉不過彎,呆滯了很久才確認這個時間。
竟然一口氣睡到了中午十一點,連一個夢都沒做。
以前從來沒有睡到過這個點。
已經條件反地開始作,溫降下床整理床鋪,然后到浴室匆匆洗漱。
昨天換下來的那校服還沒洗,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洗,低頭看了一會兒,想到他昨晚嫌惡的表,便沒再換上,穿著睡打開房門。
客房的遮窗簾沒拉開,眼下一走出來,幾乎被別墅里流淌的晃了眼。
已經是正午,春天的太并不灼熱,穿過大片大片明亮的落地窗,庭院柵欄外油橄欖的影子落進前廳,在地磚上畫出斑駁的圖案。
走到客廳的這短短幾步路里,溫降渾上下都被曬得暖融融的。
客廳的電視開著,但不是在看電視,畫面得很快,有個小人從山頂一躍而下后打開了翔傘,一路乘著風掠過翠綠的原野。
溫降在遲越后看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手里握著小巧的手柄,素白的手指時不時作,縱著電視上的小人,竟然是在玩游戲。
游戲聲音開得很輕,遲越一早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等屏幕上的林克落地,轉過頭看一眼,輕聲問:“醒了?”
這是他起床之后說的第一句話,聲音還有些啞,清潤的嗓音落耳中,漣漪般泛起麻。
溫降還是第一次在早上聽到這樣的問候,明明是很平常的語氣,但糅在這樣澄澈的和空氣里,無端的讓人覺得溫。
從來沒聽過這麼溫的問候。
溫降有一瞬間恍惚。
遲越的側臉和記憶中的驚鴻一瞥重疊,想起高一剛學的時候,他還是會來上學的,就坐在那組的最后一排。
只是并不聽課,也不說話,要麼睡覺,要麼發呆。
那天傍晚的下課鈴響起后,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溫降轉頭整理書包時,恰好瞥見他剛剛睡醒的模樣,秾長的睫耷拉著,直起上半,隨后抬眼,惺忪地看著窗外。
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向外看去,遠的天逐漸散去,云層在夕中泛起瑰麗的波,一時竟讓人分不清是在水底還是在天空。
迷蒙的暮攏著他的側臉,和了他清俊的面部線條,眉宇間甚至帶著幾分稚氣。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表,看起來卻總讓人覺得悲傷。
溫降那時看著他的眼睛,連自己也沒意識到,心跳兀自錯了一拍。
他落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像是上帝把他放錯了位置,閬苑仙葩誤了凡塵,顯得如此與眾不同,近乎孤絕。
這個念頭剛在心頭浮現,就看他似乎覺到了什麼,轉過臉來,目在不經意間和對視上。
是一雙會人心的眼睛,眸朗潤,酣春時節的桃花一般,一路從山腳染紅山尖。
溫降的心跳再次一。
只是那些綺麗的念頭接著就被他蹙起的眉心打破,他不耐地收回視線,從座位上離開。
現在也是這樣。
沙發上的遲越看又盯著自己發起愣來,帶了幾分費解地擰眉,提醒:“死了,做點早飯吧。”
溫降的回憶被打斷,乖乖應好,視線掠過他面前的茶幾時,注意到玻璃煙灰缸里的兩個煙頭,空氣里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薄荷味。
遲越看總算恢復正常,才重新撥手里的搖桿,不經意地提醒:“做兩份,你也吃。”
溫降點點頭,剛準備去廚房,就想到他昨晚碗底挑食剩下的青菜,于是問:“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沒有,吃什麼都行。”遲越頭也不回。
溫降只好換個問法:“那你有沒有什麼不吃的?”
“不吃蔬菜。”遲越想也不想就答,話音落畢,一連串地調響了游戲音量。
溫降聽見突然大聲的背景樂,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周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轉離開。
只是不吃蔬菜……未免也太小孩子氣了。不由腹誹。
這個點本來都該吃午飯了,他又說自己“死了”,溫降沒時間給他做四菜一湯,還是只能下掛面。
雖然家里這位爺說自己不吃蔬菜,但冰箱里還是準備了很多蔬果,有些眼看著就快壞掉了。溫降怕浪費,把那兩只得爛紅的番茄和蔫了大半的生菜拿出來,給自己做了碗番茄蛋面,另外氽了一碟菜。
至于遲越,他太挑食了,最后只能做荷包蛋燜面,又炒了一碗醬香丁。
做完飯已經是半個小時后,遲越聽到的提醒,丟下游戲手柄過來坐好。
溫降把做好的午飯端到他面前,自己卻沒坐下。遲越拎起筷子看了一眼,問:“你的呢?”
“在里面。”溫降回答。
遲越本來還以為沒做好,聞言愣了一下,和大眼瞪小眼了兩秒。
末了才意識到什麼,長嘆了口氣,想不通這人到底是從哪個封建社會跑出來的,放下筷子提醒:“做好了就端過來吃,傻站著干嘛?”
“……哦。”溫降本來確實是想在廚房吃飯的,一來是怕尷尬,二來也覺得自己上桌不合適。
在家里就很上桌,多數時間都在幫媽媽給弟弟喂飯。
因為那個人永遠都是坐著的,想要什麼就吆喝一聲,不想和他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怕惡心得吐出來。
但眼下遲越主提出,怕自己反應慢了又要惹他不快,從廚房里端出自己那一碗,頓了頓,沒有在他對面坐下,而是迂回地隔了一個位置,在斜對面。
遲越見狀也沒說什麼,視線不經意瞥見碗里的東西,眉間倏地收:“我為什麼沒有番茄?”
溫降被問得奇怪,默默收回筷的手:“你不是不吃蔬菜嗎?”
“……”遲越被的話堵得語塞,看了眼自己碗里的東西,除了蛋就是面,那碗也是純粹的,連一點別的都沒有。
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怪死腦筋還是怪自己沒把話說清楚,盯著碗里配鮮艷的西紅柿蛋看了兩眼,徹底被打敗了,深吸了一口氣解釋:“我不吃番茄,但要有番茄的味道。”
不只是番茄,洋蔥青椒胡蘿卜也是,雖然不吃,但是要放。
“……哦,”溫降被他盯著,像是自己橫刀奪了似的,更不敢筷子了,猶豫片刻后,把自己的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問,“那我跟你換行嗎?”
話才出口,就看對面的人愣住了,溫降心里一,第一時間補充:“我還沒吃過,是干凈的。”
遲越聽到的提議,本來只是覺得這樣太奇怪,像是自己在跟人要飯吃,誰知道會錯了意,一下子變得慌慌張張,只好點頭答應:“換吧。”
溫降聞言也松了口氣,把碗遠遠地推過去,和他換了午餐。
遲越重新拎起筷子時,似乎覺得過意不去,在垂眼挑挑揀揀碗里的番茄時,很快地說了一句:“謝謝。”
溫降剛聽到那會兒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瞄了他一眼,就看面前的人頭也不抬,只是一聲不吭地吃面。
這才想起飯菜味道的問題,沒時間為那句“謝謝”到高興了,借著碗里冒出的熱氣認真觀察他的反應。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個富家大爺,卻似乎并不嫌棄這些簡單的飯菜,連吃了兩頓掛面也沒說什麼,吃飯的樣子很斯文,不會狼吞虎咽或是發出很大的聲音。
溫降想到昨天晚上,他雖然沒吃蔬菜,但也好好地把面吃完了,從頭到尾沒有評價好吃或者不好吃,不是個挑剔的人。
遲越到專注的目,發現自己簡直是往家里安了個偵察兵,忍住扶額的沖,問:“都中午了,你還不去上學嗎?”
溫降聽他提起學校的事,臉上的表跟著一黯,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不去了。”
遲越擰眉看著,想到才在學校被人欺負過,除了那個梅,那些看了照片的男的還指不定會怎麼擾,不想上學也很正常,倒是他多此一問了。
話題到這里便戛然而止,餐桌上安靜下來,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吃完碗里的面。
只是在溫降起準備收拾桌子的時候,遲越打斷了:“別收了,去換服,換好我們就走。”
溫降手里的作一僵,轉頭看他:“去哪?”
“昨晚不是才我去打人,這麼快就忘了?”遲越輕輕挑眉。
“我……”溫降被他一提醒,也為自己昨晚昏了頭的胡話到局促,耳一下子燒起薄,“你真的要……去打們嗎?”
昨晚好好睡了一覺,又吃飽了飯,緒已經好多了,加上忙著應付他,完全沒心思去想周靜的事。
遲越聽到唯唯諾諾的提問,只覺得爛泥扶不上墻,輕“嘖”了聲反問:“不然呢,你不主找上門,肯放過你嗎?”
他記得那個梅昨晚還在KTV大喊大,用很難聽的話罵,說明天要把皮筋,邊上的那群下路貨更不用說,比發的狗還不如……
遲越回憶到這兒,嫌惡地一皺眉,不想再想下去。
“可是我……”溫降知道他說得對,昨晚僥幸逃過一劫,在周靜看來只是挑釁,本不會善罷甘休的,可問題在于……張了張口,輕聲告訴他,“我什麼也沒有。”
沒有錢,也不想出賣,所以什麼也給不了他。
更何況以他的長相,想找朋友很容易,本沒必要幫的。
遲越聞言,只冷冷睨一眼,語氣不善地催促:“別廢話,趕去換服。”
本不給反抗的余地,溫降只好轉回去。
再出來時,換上了昨天的校服,在大白天看起來,校服上的灰塵和臟污更明顯。
遲越被這臟服看的眼皮直跳,抬手摁滅手里的煙,抬手散了散空氣里的味道,這才直起,領著去地下室。
他上還有淡淡的煙味,但并不刺鼻,夾雜著涼的薄荷氣味,順著行走時帶起的風飄到邊,莫名讓人聯想到大海。
那件黑的牛仔薄外套被他的肩膀撐得很好看,只是步子邁得太大,兩階并做一步地下了樓。
司機已經在停車場等著他們了,遲越打開后座的車門,沖抬抬下:“你坐里面。”
溫降本來只看出這應該是一輛很貴的車子,直到瞥見駕駛座坐著的人,再次被他家的司機刷新對有錢人的認知,小心翼翼地彎腰坐進去,生怕鞋子蹭臟了車里的酒紅皮革。
前邊的司機看到車里突然進來一個陌生的小姑娘,還是從他家里出來的,像是在這兒過了夜,臉上的表頓時變作驚異,睜大眼睛借著后視鏡多看了幾眼。
只是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跟遲越混到一塊兒去的人,長得漂亮是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但人看著老老實實的,不像是那種混社會的生。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檔口,遲越已經關上車門,跟某個一臟服的人隔了老遠,一邊示意司機:“走吧,先去銀泰。”
銀泰是江塘最大的商場,溫降聞言,下意識以為是他要去買東西,便沒說話。
車子開始啟,從地下室駛上路面。
清明過后的天氣總是變得很快,才過了一個中午,天已經下來,溫降轉頭著車窗外的一掠而過的林立的高樓,心口悶悶的。
直到第一滴雨落上車窗,四散晶瑩的水花,車子駛商場的地下室,窗外倏地一暗。
溫降跟著遲越下了車,乘電梯上商場四樓。
四樓專賣裝,等溫降經過一面又一面櫥窗,看到里面花花綠綠地展示著最新款的春裝,總算覺到不對勁,詫異地抬頭問他:“我們來這兒干什麼?”
“給你買件服,”遲越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眼,完全不掩飾眼底的嫌棄,補充,“我家不收乞丐。”
作者有話說:
溫降:今天,遲越帶我去了特斯邦……(被捂)
遲越:……
(俺是土狗,俺就看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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