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的酒,不多時菜便也上來了。小夥計很厚道,一壺桂花釀燙得正是時候。
卯日星君當值當得很好,日厚而不烈,天空中還胡飄了幾朵祥雲,與地上蔭的綠樹十分登對。
這番天作的境,飲些酒作幾首酸詩都很有趣味,奈何妙雲道姑與那馬夫都不喝酒,夜華與我飲了兩三杯,也不再飲了,還讓夥計將我跟前的杯盞也收了,人十分掃興。
用飯時,夜華遭了魔風也似,拼命與我布菜,每布一道,便要一笑,道一聲:“這是你吃的,多吃些。”或者“這個你雖不吃,卻對很有好,你瘦得這樣,不心疼自己,卻我心疼。”雖知曉他這是借我擋桃花,卻還是忍不住被麻得一陣一陣哆嗦。
對面的妙雲道姑想必也聽得十分艱難,一張小臉白得紙做的一般。那馬夫看著不對,草草用了碗米飯便引了他主人起告辭。
夜華終於停了與我布菜的手,我長松一口氣。他卻悠悠然道:“似你這般聽不得話,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我沒理他,低了頭猛飯。
飯未畢,伽昀小仙卻憑空出現。好在他了仙跡,否則一個大活人猛地懸在酒樓半空裡將蕓蕓眾生肅然著,卻怎麼人接得了。
他稟報了些什麼我倒也沒多留意。大致是說一封急函需得馬上理。
夜華唔了一聲,轉頭與我說:“下午你暫且帶帶阿離,我先回天宮一趟,晚上再來尋你們。”
我包了一口飯沒法說話,只點頭應了。
出得酒樓,我左右看看,日頭正盛,集上的攤販大多挪到了房簷底下做生意,沒占著好位置的便收拾收拾回家了,甚冷清。
方才結賬時,跑堂夥計見我打的賞錢多,頗殷勤提點我道,這時候正好去漫思茶聽評書,那邊的茶水雖要價高了些,評書倒真是講得不錯。
我估天宮裡並沒有設說書的仙,便牽了糯米團子,要帶他去見識一番。
漫思茶是座茶肆,說書的乃是位須發半百的老先生。這一回是在講個野鶴報恩的故事。
小糯米團子忒沒見過市面,雙目炯炯然,時而會心微笑,時而握雙拳,時而深長歎。我因在折順書順得實在太多,對這個沒甚想象力的故事便提不起什麼興致來,只了壺清茶,挨在桌上養個神。
一晃眼就是半下午。待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道一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時,窗外華燈已初上了。
我昏昏然睜眼尋糯米團子,他原本占的位子如今卻空無一人。我一個機靈,瞌睡瞬時醒了一半。
好在隨帶了塊水鏡。水鏡這什在仙鄉不過是個梳妝的普通鏡子,在凡界卻能充個尋人的好工。我只求糯米團子此番是在個好辨識的地界,若是立在個無甚特的廂房裡,那用了這水鏡也不過白用罷了。
尋個僻靜將糯米團子的名字和著生辰在鏡面上劃一劃,立時放出一道白來。我順著那白一看,差點摔了鏡子栽一個趔趄。
我的娘。
糯米團子此番確確是在一個廂房裡,這卻是個不同尋常的廂房。
房中一張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正同臥了對穿得甚涼快的鴛鴦。上方的男子已是半赤了子,下方的子也只剩了件大紅的肚兜。凡界的良家婦斷是不會穿這麼紮眼的,我暈了一暈,勉強撐起子拽住一個過路人:“兄臺,你可曉得這市鎮上的青樓在哪個方向?”
他眼風裡從頭至尾將我打量一遍,指向漫思茶斜對面一座樓。我道了聲謝,急急奔了。
背後聽得他放聲悲歎:“長得甚好一個公子,卻不想是個中惡鬼,這是怎樣絕且沉痛的世道啊。”
雖曉得糯米團子是在這青樓裡,卻不清楚到底是哪間廂房。為了不驚擾鴇母的生意,我只好了訣個,一間一間地尋。
尋到第十三間,總算見著糯米團子沉思狀托了下懸在半空中。我一把將他拽了穿出牆去,彼時床上那對野鴛鴦正親親得很歡暢。
我一張老臉燒得通紅。
方才那出床戲其實並不見得十分香豔。當年在昆侖虛上做弟子,初下凡時,本著求知的心態,曾拜讀了許多春宮。尋常如市面上賣的三文一本的低劣本子,稀罕如王宮裡皇帝枕頭下藏的孤本,男甚或男男的,均有涉獵。那時我尚能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得如一棵木樁子。今次卻略有不同,乃是與小輩同賞一出活春宮,不老臉紅上一紅,就著實對不起他那一聲順溜的娘親。
廂房外頭雖仍是一派孟浪作風,令人欣的是,總歸這幫浪子們裳都還穿得妥帖。
這座樓裡委實找不出一個清淨。
一個紅丫鬟手中托了碟綠豆糕嫋嫋娜娜打我們邊過。糯米團子了鼻子,立時顯了形追上去討,我在後頭也只好跟著顯形。那丫鬟見團子長得可,在他臉上了兩把,又回頭雙頰泛紅對我笑了一笑,將一盤糕點都給團子了。
我將團子拉到樓道的一死角,想了半日該怎麼來訓他,才能讓他知錯知得很愉快。今日是他生辰,夜華著我好生哄他,這樣日子讓他鬧心,也確確不厚道。
我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遭,終究堆出一個笑臉,十分和順地問他:“那評書說得不錯,你初初聽得也很有興味,一個晃眼,怎的就跑到了這麼一座,呃,這麼一座樓子來?”
團子皺眉道:“方才有個小胖子在大街上公然親一個小姐姐,這個小姐姐不讓小胖子親,小胖子沒親到就很生氣,招了他邊幾個醜八怪將小姐姐圍了起來。小姐姐臉上怕得很,我看著很不忍心,想去救。等我跑下樓,他們卻沒人影了,旁邊一個大叔告訴我,那小姐姐是被那小胖子扛進了這座花樓。我怕他們打,就想進來找,可把在門上的大娘卻不讓我進,我沒辦法,就了溜進來。唔,不曉得那大叔為什麼說這是座花樓,我將樓上樓下都看了一遍,可沒見著什麼花來。”
我被他唔後面那句話嚇得小心肝狠狠跳了三跳,團子哎,你可沒看到什麼要東西罷。
團子這年歲照凡人來排不過三歲,仙最不穩固,很需要呵護。他父君帶他帶了三百年都很平順,到我這廂,若讓他見些不該見的事,生些不該有的想法,了仙元了魔障,他父君定然要與我拼命。
我咽了口口水聽他繼續道:“等我尋到那小胖子時,他已經直躺在了地上,小姐姐旁站了個白裳的哥哥將抱著,我看沒什麼了,想回來繼續聽書,沒想到穿錯了牆,進了另一間廂房。”
是了,想當年因推演之學得太不好,我同十師兄常被墨淵責罰,來凡界扯塊帆布,化個半仙,在市井上擺攤子與人算命骨。那時,三天兩頭的都能遇到良家婦被惡霸調戲。若是個未出閣的婦,便必有路過的年俠士拔刀一吼。若是個出閣的婦,便必有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的丈夫拔刀一吼。雖則一個是俠士,一個是丈夫,然兩者定然都穿了白。
糯米團子了鼻子再皺一回眉續道:“這間廂房裡兩個人滾在床上纏一團,我看他們纏得很有趣,就想姑且停一會兒看他們要做什麼。”
我心上喀噠一聲,抖著嗓子道:“你都見著了些什麼?”
他沉思狀:“互相親啊親,互相啊的。”半晌,期期艾艾問我:“娘親,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我了一回天,掂量良久,肅然道:“凡人修道,有一門喚作和合雙修的,他們這是在,呃,和合雙修,雙修。”
團子了然道:“凡人一心向道的麼。”
我哈哈幹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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