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炭火發出噼啪的聲響,獄卒敲了兩下刑房的門,許是在提醒時間不多了。
男子從蘇問春破爛的服上面撕下一片破布,沾了水幫蘇問春輕輕拭被弄得臟污的臉。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男子的聲音也很溫,配合他手上的作,有種奇異的親昵。
熬了太久,蘇問春被這樣的溫晃了下神,隨后恢復冷靜:“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除了蘇時寒,在京中沒有認識的人。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設法進天牢幫治傷?他在圖謀什麼?
臉上的污太多,一時不干凈,只勉強出一點慘白憔悴的面容。
男子停下來,輕輕托起的臉頰。
蘇問春覺有灼熱的視線在自己臉上一寸寸游走,還是看不見這個男人,但他似乎能看見。
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我怎麼越看你,越覺得可憐?”
他的語氣滿是憐憫,像是在看著一個鬧了天大笑話的傻子,那語氣刺得蘇問春心里極不舒服,正要反駁,那語氣變得更加戲謔諷刺:“蘇郡守忠心耿耿、為國戰死,這個消息為什麼沒有傳回京中,蘇姑娘難道不曾細想過這背后的原因嗎?”
原因?
除了八百里急報被人攔截調換還能有什麼原因?
蘇問春徒勞的瞪著前方,呼吸有點急,男子手上微微用力,似乎有點無法忍這麼遲鈍不開竅的樣子,得下發疼,湊到耳邊低語:“幽冥之戰關乎昭陵國之基,事關重大,沒人敢拿這件事開玩笑,蘇姑娘就這麼相信路嘯廷麼?”
男子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那麼一看好戲的玩味,蘇問春眸子微微睜大,口起伏得也越發厲害:“你的意思是說,鎮邊將軍刻意瞞我爹的死因,散布謠言說我爹投敵叛國?”
蘇問春替男子把剛剛那番話里的含之意直接說出來,男子松開蘇問春后退,語氣恢復正經:“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給蘇姑娘提供一條新的思路,蘇姑娘如果實在要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無可厚非?
鎮邊將軍路嘯廷出將門,滿門忠烈,其父五十歲戰死沙場,被先帝追封鎮國大將軍,路嘯廷二十歲承父志上戰場,一生馳騁疆場,駐守邊關,其子路橫州五歲便軍營,與普通將士同吃同住,從無優待。
路家所有人都將自己的熱灑在了疆場,現在竟然有人在面前大言不慚的懷疑路嘯廷有問題!
“路將軍為昭陵立下了無數戰功,他與我爹更是無話不談的摯好友,為什麼要向朝廷瞞我爹的死?”
蘇問春一字一句的問,因為聲音太沙啞低微,給人一種茫然無措的錯覺,像是遇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無助的向人求教。
男子專程來此,自是不吝賜教,循循善道:“幽冥之戰耗費了昭陵二十萬黃金和十五萬兵,結果卻一敗涂地,八萬將士戰亡,還痛失遠烽郡,龍大怒,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所以呢?”
“路嘯廷沽名釣譽,擔心自己將軍之位不保,蘇郡守戰死沙場,路嘯廷瞞事實,上報朝廷說蘇郡守投敵叛國,與敵軍里應外合導致幽冥之戰失敗,正好將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一干二凈,心機之深,實在無人可及!”
男子越說越激,聲音不自覺拔高,似有怒火燃燒,恨不得將天底下的惡之人全部斬殺。
“呵呵!”
蘇問春低低地笑起,笑著笑著,眼角涌出淚來,弱不勝,悲愴至極。
“原是如此!”
過尸山海,翻過銅墻鐵壁,最終困于這暗腐臭的方寸之地,終于明白那場戰的禍首所在。
男子見這般模樣,以為目的達,忍不住急切的追問:“所以你現在可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
蘇問春其實一直不大聰明,家中父兄偏寵,遠烽郡民風淳樸,結的人又個個豪爽直白,本不存在勾心斗角這種事。
如今被鐵鏈鎖在刑架上,嘗了活剮剜之痛,這向來不靈的腦子,竟也終于機敏了一回。
“知道。”
蘇問春點頭,男子不敢輕易相信,著激問:“那下次面對審訊,姑娘該如何回答?”
“鎮邊將軍路嘯廷帶兵無方,為推罪責,擅改軍機,構陷我爹,實乃……”說到這里,蘇問春頓住,似乎力耗盡,了一會兒氣才一字一句道:“實乃罪大惡極!”
最后四個字裹著淚砸下,似有刀劍之聲爭鳴。
得到想要的答案,男子抬手輕著蘇問春的臉:“不管有多難,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蘇問春看不見他,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只知道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沒有一點薄繭。
蘇問春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歪著腦袋貪婪的蹭了蹭他溫熱的掌心。
“好!”
會活下去,就算被剔除,只剩下一白骨,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也還是要活下去!
明明一污狼狽不堪,出這麼弱順從的一面時,又有種奇異的令人不自覺想憐惜的怯,男子心念微,正想撥開蘇問春額頭一縷被汗水浸得噠噠的散發看清楚的臉,獄卒敲了三下牢門。
已是三更天,時間到了。
“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男子收回手,迅速提步走出刑房。
房門打開那一刻,蘇問春看見一小片純黑的披風,披風是用上好的貂絨做的,產自漠北,蘇問春曾經還親手做過兩件。
一件給了蘇灼,還有一件……
不提也罷!
蘇問春克制著沒有讓思緒發散。
這些貂絨是從雪貂上取下來的,雪貂數量極,又只在暴風雪天氣出現,一塊雪貂皮都千金難求,更不要提用雪貂皮做披風了。
蘇問春記得三年前父兄京時,曾帶了二十塊雪貂皮京給陛下做壽辰禮。
二十塊雪貂皮最多能做五件披風,若是有機會從這里出去,要找到那人,應該也不算什麼難事!
蘇問春在腦中細細思索,周圍靜悄悄的,視線之又是一片黑,肩上的灼痛變得格外刺骨難捱。
強撐了一會兒,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從眼角落,沒角,咸至極。
路伯伯,原來我們都想錯了。
這些佞不只貪污軍餉、奢榮華,還想把這些罪名扣在您頭上,毀了您一世英名!
您和爹拼死守護的昭陵,剖開那層虛幻的繁華景象,已經從上全爛了!
啪嗒!
匯在下滴落的眼淚砸在地上發出細小的聲響,轉瞬便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巳時三刻,周常安在門房的指引下踏進廷尉府,繞過兩道長廊,一座被竹林掩映的書房出現在眼前,于鬧市之中獨取一隅安寧,人眼前一亮。
“我與你家大人有些事要談,下去吧。”
周常安將門房屏退,提步走進院中,欣賞了一番院中的景才走到門邊輕叩門扉。
“請進!”
得了準許,周常安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正在提筆練字的蘇時寒。
被足在家,他沒穿朝服,只著一月白常服。
他生得白,在遠烽郡待了多年,也不曾被風霜折損半點,這服顯得他越發冷清出塵,眉目如霜,不容任何人玷污。
袖口寬大,蘇時寒一手握筆,一手收著袖子,專注的看著紙張,淡淡道:“東西放旁邊,我一會兒再吃。”
周常安挑眉,這是把他當送飯的小廝了?
“謹舟惹惱陛下被足,不僅不思悔過,似乎過得還很自得?”
周常安沉沉開口,邊說邊走到桌邊,垂眸看見紙上赫然寫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個字。
和蘇時寒高冷外表不相符的是,他的字相當俊逸,筆鋒銳利、氣勢磅礴,筆力遒勁,實有大家風范,周常安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見自己認錯人,蘇時寒立刻放下筆道歉:“下人無禮,未曾通報,有失遠迎,請周大人海涵。”
他這人有種本事,無論用多麼誠懇的語氣道歉,都能讓人覺到一莫名的高傲。
周常安暗暗嘆了口氣,直接表面來意:“蘇大人可知昨夜有人進大理寺私自給案犯蘇問春上了傷藥?”
蘇時寒正在整理袖,聞言連眉頭都沒有一下,徑直走到門邊,一個小廝正站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往里瞧。
“送壺熱茶過來!”
蘇時寒命令,小廝立刻跑遠,他沒關門,抬手示意周常安坐下,自己也移步坐到周常安對面。
別人都是關上門才說正事,他這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周常安覺得有點意思,蘇時寒坐下后又理了理擺,確定無一不妥之后才直背脊,目坦然的看向周常安:“周大人方才這話,幾個意思?”
“字面意思,我想以謹舟的博學多識,應該不難理解。”
周常安從善如流的回答,他為多年,無論是打太極還是套話,都是一把好手。
今日下了朝,明日可以休沐一天,他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跟蘇時寒耗。
不過他想耗著,并不意味著蘇時寒也愿意跟他耗。
“滿朝文武皆知,下被陛下足,十日之都不得出府,大人若是懷疑下是去送藥之人,那下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若大人覺得下有能耐買通大理寺獄卒讓人去探監,那下也是僭越,以下犯上,無論哪個罪名,都夠下被革職查辦,大人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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