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子的做菜手藝是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姑娘自小耳濡目染,估計也不會差。
其中胖點的婆子實在看這一家子可憐,忍不住就幫了一句:“不如就帶回去看看。能不能做,讓當場做一道出來給管家瞧瞧。能不能用,且管家來定。”
另一個婆子姓王,是王員外家的家生子。的男人在王員外邊伺候,說話在管家跟前管點用。
兩人這回送方婆子回來,瞧著這一家老實人被人欺負這樣。唏噓的同時也確實可憐。同行的婆子勸一勸,王媽媽順口就答應了:“到了王家,我會替你跟管家說說。能不能讓管家用你,看你的本事。做席面可不是一樁小事而,這回事關大姑娘的前程,千萬不能出紕,否則就是我都要吃掛落!”
安琳瑯心里一喜,立即保證道:“媽媽放心,做不來的事我也不敢往上攬。”
臨走之前,安琳瑯扭頭冷不丁瞧見院子里頭站了個人,嚇了一跳。只見那人披著半舊的襖子,肩頭落了些雪。雪中青竹一般筆直修立在雪中,仿佛玉樹雕。
隔著一層籬笆,周攻玉低聲問道:“娘如何了?”
安琳瑯站在外側,還沒說話,幾個婆子就先接了茬:“我的天,這是方家的兒子?”
一雙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周攻玉亮得出奇。鄉下小地方就沒見過長得這般好看的人:“哎喲,哎喲,我滴個親娘,這長得跟天上神仙似的。我跟你說,你娘沒什麼大事兒,就摔了一跤磕到腦袋了。方才人在屋里已經醒了,往后只管好好養著,必定不會有事。”
知道人醒了,周攻玉終于放下心來。他從方才方婆子被抬回來便在屋外站著。子本就虛弱,這會兒臉已經發青。謝過幾個婆子,他重重咳嗽一聲便轉回了東屋。
幾個婆子盯著他的背影意猶未盡,收回目以后,連忙招呼安琳瑯走。
時間很趕。方婆子這邊傷著,方老漢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空發現安琳瑯不見了。幾個婆子帶著安琳瑯走到村頭,巧村里張旺家的去鎮上就搭了個便車。
匆匆到了王員外的府上,后廚的人火急火燎地沖過來,拉著兩婆子就匆匆去往后廚。
“哎喲喂,王媽媽,張媽媽你們去哪兒了!后廚這會兒沒個能掌勺的,都快要鬧翻天了!”拽著張媽媽說話跟倒豆子似的,“管家正在后廚那兒發火兒呢!在問方嬸子去哪兒了!”
“管家怎麼都驚了?”
王媽媽是后廚的媽媽,一個負責小廚房的采買,一個負責管小廚房。雖然算不得大管事,但多多說話有點分量。這回事方婆子出事兒是意外,兩婆子正好撞見,這才搭把手將方婆子送去看了大夫。后頭撞見了來鎮上討銀兩的方老漢,有了后頭方家村走一趟的事兒。
聽到管家都驚了,自然都急了,“后廚又鬧什麼?把管家都給驚來!”
說話的就是后廚一個燒火的婆子,哪里知道那麼多。平日里在王媽媽手下討活,自然是向著王媽媽的。忙一把拉住前頭的王媽媽:“老姐姐你可快些吧!管家就在找你,問你怎麼不管事!”
王媽媽顧不上其他,匆匆就沖在前頭。
“午時就開席,這會兒都什麼時辰了?后廚出了這事兒,管家急的滿屋子打轉,快快!”
說著,一群人就穿過小路去了小廚房。
后廚這會兒已經安靜下來。請來的幫廚和王家本來的大廚們挨挨地站在一起,一個個垂頭耷腦的雀無聲。管事臉黑得比那鍋底還嚇人,那眼神,恨不得把這些人都生吞活剝了。他才離開多久,做席面的方嬸子就滿臉地被人抬出去?
至于這些人解釋說是方婆子自己摔的,他一個字都不信。
管家在王家大宅也幾十年,見過的司手段比鄉下人可多得多。府里素來規矩好,曉得冬日里井邊了誰易結冰。就怕有人不小心踩了摔跤,管家特意安排了丫頭打掃。這冬日里就沒見有人摔過,哪能方婆子一來就差點磕死在井口邊上?
眼看著這群鄉下婆子心虛的模樣,用腳后跟想都知道心里有鬼。先不說為了那點錢鬧得這腌臜事,就說方婆子如今出了事席面誰來做?都這個點了,這一桌子菜還都是生的,管家只要一想到一會兒開席上不了菜,眼前就忍不住一陣陣發黑。
“我管你們什麼理由!今兒菜做不出來,你們誰都別想拿到工錢!”
要不是把這些人攆出去沒人做席面。管家恨不得親自拿子將這群人全打出去。
王家的廚子站在一旁,雙手抱,事不關己。自打知曉主家決定這回的席面找外頭的廚子來做,他心里頭就憋著一通火氣在。他自認在王家干也有五六年,做的飯菜也沒人說不好。怎麼就忙不得席面了?特地去外頭找個婆子來做,本就是看不起他。
不過心里這般想,話卻不敢說,畢竟還是得在王家干活。吵鬧起來,丟了好活計去哪兒找?但此時看這席面做不,他心里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
管家這一通火氣撒下來,后廚雀無聲。原先還湊在一嘰嘰喳喳的婦人們此時一個個畏畏的,耷拉著腦袋不敢正視管家。
管家一看這群人的樣子就知道問不出話來。不過他此時并非是追問到底是誰在背后干的這些事兒。方婆子跟他非親非故的,他沒那個閑工夫為討一個公道。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差事。今兒個席面要是出了岔子,打板子再其次,估計他這差事都能丟。
現在這況,要麼將方婆子抬回來,要麼請外頭的大廚。可方婆子那一頭的,抬回來也頂不了事兒。去外頭尋人吧,窮鄉僻壤的連個像樣的酒樓都沒有,去哪兒找大廚……
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法子——從剩下的這群人里選一個。
深吸一口氣,管家氣上涌,著頭皮問:“……你們里頭還有誰做過席面的?”
果然管家這一句話問出來,幫廚里頭好幾個人眉飛舞,尤其是方家大房的婆媳倆。兩人仗著格壯往前,推推搡搡地沖到管家的跟前來說自己做過席面。
方伍氏膀大腰圓,壯的格大嗓門,以一己之力將其他人都推到后頭:“管家,我家媳婦兒手藝那是沒的說。你別看年輕,實則比那幾十年的老伙頭都會忙。嫁到我家這些年,我兒媳婦給村里十來戶人家做過紅白席面,不管是大還是小菜,都做得來!”
“席面誰不會做?”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就不服氣了,“來這干活的,誰沒整過席面?”
“對啊,你一個方家村算什麼,統統才三十來戶人。說起來還一半沾親帶故的,忙那點席面能算什麼本事?一個豬都吃不起的窮村子,還整大菜?別好到你們手里,都當給燉了。”再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婦站出來,“管家,我老曹家的可是給鎮長家忙過菜的!老爺吃什麼,我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鎮長去年娶媳婦兒你曉得吧?他家席面就是我去忙的!”
“可拉倒吧你,就搗鼓那麼一回到嚷嚷……”
一個開口,其他人七八舌地都來搶。
管家沒辦法,這些人都是通過鄉下人口口相傳找來的,到底有什麼本事,他也不清楚。一群人爭著搶著沖到前頭來,都說自己會整席面。真的假的,還不是就一張在說?
“這樣吧,你們一人做一道菜出來。”
正好王家后廚也寬敞,材料也多。管家實在沒法子想,只能用這個法子:“先做出來,都端來給我嘗嘗味道。做得好的,這次席面就給他做。”
這一句話放下來,幫廚們都樂壞了。有那本來還同方婆子被人害的,現在心里都覺得推得好。要不是推這一下,這等好事兒還不到他們頭上。
心里樂著,忙不迭就開始做菜。
不過鄉下人哪里見過什麼巧的吃食?大家伙兒自家做飯做菜那都是大鍋菜往里頭一丟,一鍋燉。當然,這些被來幫廚,都是會做個拿手的小吃的。于是一時間,各顯神通。方家大房的媳婦兒大話說得響亮,其實還算有點本事。至這一群人里頭,炒起菜來最舍得擱油。
刺啦刺啦油煙氣冒出來,味道混雜在一起,別提多嗆人。
管家臉不大好看,看這些人切菜的架勢心里就忍不住著急。他手被在后頭,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連看了廚子好幾眼,廚子就是冷笑著不出手。他心里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能唉聲嘆氣。
眼看著一道道菜出鍋,他拿著一雙筷子就每一個叨一筷子,嘗味道。
鄉下窮苦,飯菜本就不講究。為了能多吃點飯,一般菜都做的很咸。管家一道道吃過去,咸得里都發苦。直到嘗到方家大房媳婦兒,臉才好看一些。
做菜味道雖然沒強到多,但勝在好看。這麼一盤子端出去,至是里面最上得了臺面的。
管家眉頭皺得打結,里菜的味道馬馬虎虎,只比他家的婆娘做得好一點。都說貴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不曉得這等吃食能不能貴人的眼……他于是不死心地將目投向王家的廚子。這廚子冷哼了一聲,轉出去了。管家說的話他聽見了當沒聽見,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管家。
管家沒辦法,嘆了口氣,矮子里面拔將軍:“那不然,席面就給……”
話還未說完,婆子帶著安琳瑯趕到門口:“方家嬸子的兒能做席面。”
……王媽媽大嗓門一句話就打斷了管家。
先不說王媽媽這一句話斷了大房媳婦兒的二兩銀子好差事,大房婆媳臉有多難看。連看了王媽媽好幾眼,沒明白方家嬸子的兒是哪個方家嬸子。王媽媽已經快步走到管家的跟前。男人跟管家。打斷了管家的話,管家也沒生氣。只是扭頭,就看到王媽媽后站著的安琳瑯。
王媽媽上去將人拉到一邊去,三言兩句說明了況。
管家聽說安琳瑯是方嬸子教出來的,打量了眼前這個瘦的小姑娘好幾眼。這姑娘細胳膊細的,瞧著連大鐵鍋都拿不起來,要說做得一手好菜,他怎麼看都有些不信。但王媽媽這人他清楚,不會說話。見信誓旦旦,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地問安琳瑯:“……你做過席面?”
“做過。”安琳瑯站在一旁,神不似鄉下人畏,桿也筆直。
管家也是有幾分識人的眼力的人。他上下打量了安琳瑯,又問:“會做哪些菜?拿手菜有幾樣?這回宴請的可是縣城的大人,席面也是有講究的……”
安琳瑯想想,“管家可知貴人是何人士?”
“何方人士?”
“江南一帶人士口味清淡,京城以北一帶的人口味偏重。每個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偏好。”安琳瑯不驕不躁,說話也慢條斯理一口腔,“知道是哪里人,正好能拿準口味。”
這話就說的講究了,鄉下人做飯就那麼幾個把戲。要麼蒸,要麼炒,要麼燉。誰曉得顧及旁人什麼口味?不過眼看著管家聽完這一番話眉頭揚起來,王媽媽知道這事兒了一半。看了一眼安琳瑯,見神鎮定,不像說大話。仿佛只要知曉貴客是什麼口味,便能做出什麼口味似的。
管家沒說話,還是猶豫。眼前的小姑娘年紀太小了,做廚子的還是得經驗老道才好。
安琳瑯提議:“不如我先做一道菜你們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