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沈溪苦思冥想不得其門時,周氏走進院中,見沈溪蹲在一個盆子邊,便上前看了一眼,見裡邊的魚兒來回遊,語氣不同尋常的溫:
“小郎,你怎麼又到溪邊去了?這時節那邊最多毒蛇,以後莫要跑,否則被毒蛇咬到,可就不好了。”
沈溪擡頭看著周氏,今日的周氏好像更多了幾分人的嫵,換上了一鮮豔的服,雖然仍是布麻,但總算比以往穿的灰布要好看太多。
沈溪笑道:“娘,今天你真好看。”
周氏被沈溪氣得不輕,當下冷哼一聲,不悅道:“說什麼胡話,去年那一跤把你摔傻了?”
不過周氏還是不自轉過,對著水鏡重新整理了妝容,故作惡狠狠的姿態,道:“小兔崽子,別惹老孃生氣,明天咱們就要進縣城了,這可是娘第三次進縣城,可不能穿的破破爛爛的給城裡人瞧不起。”
沈溪這才釋然,嘿笑一聲,上前拉著嶄新的袖子:“娘,你是不是想給我爹來個驚喜?”
“驚喜?什麼驚喜?”周氏不解地問道。
沈溪擡起小手打了個響指,樂呵呵地道:“娘,這都快半年沒見爹爹了,您一定是想給老爹一個不一樣的覺,對吧?”
周氏有些不解地側過頭,卻見沈溪繞著轉了一圈連連搖頭:“娘,這樣可不行,太土了,要好好妝扮下才行。”
周氏板起臉:“你個小娃娃懂什麼?”
沈溪略一思索,眼珠子微微轉了轉,笑道:“娘,我教你一個辦法,既不用穿好看的裳,又能顯出孃的態,到時候人人都會爭著多瞧娘一眼。”
周氏面微微一紅,嗔罵道:“小兔崽子,敢拿老孃尋消遣,莫不是又欠揍?你……你且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從哪兒學的這些不三不四的混話?”
沈溪趕討好求饒。爲頑,就算說話不中聽,到底也不會被人太多責怪。等周氏臉稍微平緩後,沈溪才問道:“娘,明天進城,咱能否就此在城裡安頓下來,以後不回村裡來了?”
周氏原本怒氣然,聞聽此言頓時一愣,然後收起臉上的怒容,一臉溫:“不行,你爹爹在城裡王員外家當差,住的地方很小,工錢要如數帶回來給你祖母養活這一大家子,要是咱們孃兒倆過去,沒地方安頓。”
沈溪小心思微微一轉,道:“娘,春忙已經結束,家裡又沒有非您不可的活計。再者說了,咱們去那邊,與爹爹住同一個房間就是了。”
周氏依舊搖頭,苦惱地說:“不行啊,你爹爹住的房間實在太小了,兩年前我去過一次,本住不下三個人……再者,他當差辛苦,我們去會打擾他的!”
“最重要的是,你爹爹一直都跟著主家吃飯,咱們總不能一家子都跟去蹭吃蹭喝吧?要是留在城裡咱們一定會獨自開火,免不了會借人家的竈臺,寄人籬下總歸不好。”
看著周氏賢良淑德的樣子,沈溪忽然有些不習慣,思索片刻,鼓著小哼聲道:“你都說老爹現在寄人籬下了,人家哪裡會把爹爹當作自己家裡人?一定是給點兒草料就把老爹當牛當馬使喚,你要是不在邊照顧,爹的子遲早會垮掉……”
本來,周氏一直覺得王員外對自己丈夫不錯,但經過沈溪這一番沒有任何據的猜測,心中不由擔憂起來,略一沉默,忽然看向沈溪,冷笑一聲:“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想待在縣城不回來了?”
沈溪心中想法被破,卻不承認,而是理直氣壯道:“我是想老爹了嘛,你看家裡的娃,人家父母都在邊呢。”
周氏眼中閃過一狐疑,隨即恢復一片清明,只見冷笑著拎起沈溪的小耳朵:“是不是還不死心,想要讀書,所以纔想留在城裡?”
沈溪一邊喊疼,一邊急聲爭辯:“我只是想爹爹了。再說讀書有什麼好的,我纔不要讀書呢!”
見沈溪咿咿呀呀喊疼的樣子,周氏心中莫名一,低頭稍稍沉默片刻,語氣和許多:“小郎,莫怪娘不通理,只是咱們家真的沒那銀錢供你上學,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周氏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孃兒倆是不是要待在縣城,得看你爹的意思,他是當家的,要是他能點頭,娘就什麼都不說了。”
“娘知道你鬼機靈,但城裡聰明人多了去了,你想出去找機會蒙學,娘不攔你,但千萬不能惹禍,更加不能隨便得罪人。縣城裡貴人多,隨便招惹一個,咱們一家子就吃不了兜著走。”
沈溪見周氏臉上難得閃過慈祥神,當下一把抱住的手臂,安道:“娘,你儘管放心吧,兒子沒那麼蠢……我可是文曲星下凡。”
看著沈溪懂事的樣子,周氏有些自責:“娃,是爹孃不爭氣,娘想了兩個月,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此次我們去縣城,是你唯一的機會,老一輩的人都說人生際遇不可思議,若是真有機會,娃兒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娘一會兒就去咱們村的土地廟上柱香,保佑你出門遇貴人,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說到最後,周氏抱著沈溪,低聲哽咽,輕泣出聲。
沈溪覺鼻子發酸,心中堵得慌,卻強裝沒事的樣子,道:“娘,你放心吧,神仙一定會保佑我們家的……哦對了,祖母老人家是不是本就沒有打算讓我學?而是拿我說事兒,藉此平復其他幾房,免得他們心生嫉恨?”
沈溪原本不想說,但說出來,是因爲周氏這兩個月一直耿耿於懷,就連平日裡也會經常失神落魄。沈溪知道周氏把自己沒有讀到書的責任攬到上,一直有一種深深的負罪。
周氏愣了半晌,若有所思:“當初的事,誰又知道?這一大家子,你祖母就算想把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能說這話說明你長大懂事了,切不可心生怨恨,到底你是沈家人……”
周氏的話沒有說完,沈溪曬然一笑,說:“娘,我都想明白了,我不會記恨在心的,沈家還是我的家。”
見沈溪如此說,周氏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即拍了拍沈溪的小腦袋:“小崽子聰明的,老孃就覺得你是讀書的料,一定能爲咱們家宗耀祖。”
……
……
第二天,天沒有完全放亮,周氏便揹著一個包裹,帶著沈溪,穿嫁到沈家時置辦的新,在衆人的目中走出家門。
由於兩個月前周氏將最後一票投給了沈家六郎,四伯母馮氏對此極爲激,當下上前,將手中剛剛做好並用荷葉包裹起來的飯糰遞到周氏手中,這種混雜芋泥、魚、豆乾的飯糰算是家裡最好的吃食,沈溪看到後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馮氏叮囑道:“妹妹,縣城裡人多,一定要看好小郎,別讓他走丟了。”
周氏點點頭,笑道:“嫂子放心吧,我會看好臭小子的。”
馮氏道:“我沒有什麼東西帶給六郎,若是嫂子能見到六郎,就幫嫂子帶句話,說我和他爹爹讓他在私塾裡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好好鑽研學問,不可辜負家裡人對他的一片期。”
馮氏殷切地對周氏說了幾句,便退回去不再說話。
周氏點點頭:“放心吧,嫂子,要是此行能見到六郎,話我一定給你帶到。”
“好了,時間不早了,上路吧,別誤了行程。”老太太滿臉笑意。
此次雖算不上遠行,但去縣城足足有五六十里路,母子倆又是步行,早上天麻麻亮就得出發,直到晚上天黑才能到達,若是走得慢了或是出了什麼事耽擱,中途還得找個客棧歇息一晚。
衆人見周氏收好飯糰,拉著沈溪的手就要離去,紛紛上前囑咐小心,直到周氏與沈溪走得遠了,才陸續返回大宅。
沈溪邁著兩條小短,見老孃腳步飛快,只能一路小跑跟著,仰起頭苦著臉:“娘,爲何走這麼快啊?”
周氏見他臉上滿是抱怨,當即停了下來,恐嚇說:“到縣城有五六十里路要走,要是晚上沒有趕到,就得在半道風餐宿。如今這世道雖然太平,可那山野間的大長蟲見到你這樣細皮的小娃娃睡在路邊,還不撲下來,一口將你叼了去當作宵夜?”
沈溪苦笑一聲:“娘,可是這樣走,我很快就會走不了。”
“走不了也要走,不然大晚上的就算趕到縣城,也進不去,遇到個歹人咱們孃兒倆怎麼辦?一會兒你要是實在走不了,娘揹著你就是了。”
沈溪聞言,沒有再說話。
桃花村地山間盆地,幾乎與世隔絕,盤山小道非常不好走,桃花村的村民想要進城,都會從桃花村繞一段路到附近的雙溪鎮。
一來雙溪鎮去縣城的路雖然遠了一些,但畢竟有道連接,好走許多,不會有什麼兇猛的野出沒,二來雙溪鎮雖說是一個鎮,卻人煙稠,來往客商極多,這附近村落的人出售山貨和農產品,採買生活必需品都得在這裡完易。到了雙溪鎮,如果運氣好到商隊,說不定有免費的馬車坐。
雙溪鎮位於桃花山山腳,而桃花村則在山脊上,所以下山途中多有斜坡,路是沿山開闢出來的,一邊是蔥蔥郁郁探出頭也無人修剪的樹枝,一邊則是陡峭的懸崖,自然不可能有護欄。
由於是清晨,天空纔有幾魚肚白,霧氣又有些濃厚,循著路旁一側向懸崖下去,只見雲霧翻滾,騰騰而起,到這個時代後沈溪尚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甚是震撼,頗有幾分山河瑰雋,江山壯麗的。
老天爺也算是足了沈溪母子面子,最近十多天沒有下雨,所以道路乾燥沒有泥濘,也不必害怕發生泥石流和山坡,將人給活埋了。
待紅日跳出地平線,濃霧漸漸散去,沈溪纔看清楚,原來自己和母親一直在臨淵而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山勢矮了好多,站在路邊向遠去,依舊有一種站在高搖搖墜的覺。
由於天氣晴朗,沈溪眼神又好,所以山下一塊塊田地裡因種植的農作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宛若一塊塊上好的緞子。對面山上,不時有溪流從上而下,飛落山澗形花樣繁多的飛瀑,景麗極了。
看著白的水花,沈溪不自地了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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