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吳寧縣。

　月熏熏然，薄云好似淡墨一般暈開，出幾許弱的來。

　莎草蔓延、艾蒿叢生的荒廢院落里忽然亮起了燈火，清幽幽地火上下飛舞，好似螢火蟲一般。

　寂靜的夜里突然響起了鳥。

　先是蒼梟，再是白鶴，又有青雀、喜鵲、烏、大雁種種聲響，好似百鳥齊鳴一般，各有韻律，已曲譜。

　螢火幽幽，兩個影子在荒廢的院落中變換著。

　一個是一只赤的狐貍，發油亮，一雙碧眼如同鬼火一般。

　一個是青神使，梳著高聳的云髻，面容姣好，腰佩青玉，手持玉筆、卷宗。

　鳥聲忽然停住。

　那狐貍的碧眼朝西墻一看，搖了搖頭，發出清朗的聲音：“神使莫怪，是這院子主人家的小兒來了，待我驅逐他們。”

　青神使便放松姿態，任他施為。

　西墻之外，兩個總角小趴在墻邊聽。

　其中一個穿著綠的小道：“堂哥，你聽到了嗎？”

　另一個穿著黃的小比劃了一下手指：“只有一點點，好像是鳥。”

　黃小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慫恿道：“橋弟，我們溜進去看看吧！”

　綠小連忙擺手：“不行不行，爹爹說過不許進東苑，里面……里面……”他吞吞吐吐憋得臉都紅了。

　“里面什麼呀！”黃小著急道。

　綠小目姍閃閃一下，低了聲音道：“有狐。”

　那赤狐側耳傾聽，張口吹出一口氣。

　黃小當下便覺得有一冷風從東苑鎖的門中吹出來，當下讓他脊背發寒，躍躍試的心火一下子被吹得熄滅，心里也泛起了恐懼。

　狐。

　當然不是普通的狐貍，而是狐仙、狐妖、鬼狐。

　常被大人用來嚇唬小孩子，也一直流傳在民間傳說當中奇詭角。

　綠小怯生生道：“堂哥，你還去嗎？”

　黃小干笑一聲，一本正經回道：“既然叔叔說不能去，那我們就不去了吧，快回去吧，等會兒姨娘找不到我們會著急的。”

　“哦，”綠小應了一聲，語氣里竟然有幾分失。

　兩個小離開了，荒園之中，細眉細眼的紅皮狐貍便止住朝門外吹氣的作。

　他搖了搖頭，罵道：“臭小子。”而后人立而起，向后拱手道：“讓神使見笑了。”

　青神使立在莎草之中，笑道：“你這吐氣風的法也頗有些水準了，起風、喪膽魄，卻不傷人分毫。你認得這兩個子？”

　紅皮狐貍踏莎而行，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莎草葉尖微沉，卻毫不損：“神使謬贊了。那穿綠服的是沈橋，此間主人的兒子，黃服的是沈延，此間主人的侄子。我跟此間主人有幾分緣分，借居于此，沈橋那小鬼多次進來想見我真容，都被我堵回去了。”

　“別看他年紀小，心眼可一點也不。這不就趁他叔叔探親，便誑他堂哥進來一探究竟。”

　青神使點了點頭，用筆錄下“聰穎敏達”四字。

　紅皮狐貍領著青神使進樓中，一應陳設俱全，雖有些陳舊，但井井有條，十分潔凈。

　“神使，被這兩個小鬼擾了考核，請容我再試一次吧。”紅皮狐貍請求道。

　青神使點了點頭，道：“請。”

　紅皮狐貍張了張細長的吻，竟從中發出清脆的鳥鳴，一種鳥鳴不曾斷絕，另外一種便再次傳出。

　種種鳥鳴并不消散，在樓閣之中相映趣，彼此應和，仿佛天籟一般聽。

　縱然是看第二次，青神使也不由得呆了呆，而后在紙上錄下：“天資上上”四字。

　等百鳥協奏結束，紅皮狐貍便一臉期待地看著青神使。

　神使微笑著宣布：“生員宮夢弼，聰穎敏達，課業深，通九州四海之鳥語，吐氣、風之道，可評為上上等！”

　宮夢弼一時出驚喜來，激地著手，道：“多謝神使。”

　青神使道：“不必謝我，是你守戒自修，心道業，小有所。不過也不要松懈，我只負責考核，還要等娘娘為你定等才算板上釘釘。”

　看著這小狐臉上出幾分忐忑，青神使也不介意賣個好，寬道：“今歲生員，你是第一，按照以往慣例，你都足以評上仙了。”

　宮夢弼連忙拜謝：“多謝神使。”

　他又取出自己所制的艾香呈上，道：“庭中艾草所制之香，希能解神使舟車之乏，只是小東西，不值什麼。”

　確實只是小東西，只表個心意，并不違反神律令，青神使也就笑著收下了。

　收攏了紙筆，道：“下次再見，當有好消息了。”

　神使踏云而起，便化作一只神駿的青鳥扶搖而上，轉瞬間便消失在云中。

　宮夢弼目送神使離開，才高興地在樓中踱步。

　“一晃眼的功夫，來此方世界也有十年了。”宮夢弼嘆著，“做狐貍比做人可太難了。”

　前不過是一只離群的狐貍，僥幸得了靈智，通曉了些弄風的小把戲，下山還沒來得及糊弄幾個愚夫愚婦，給自己找個馬仔，就被一只黒犬嚇得肝膽俱裂而死。

　他因此在狐貍的上活過來，躲在廢棄的庭院當中避過了犬劫。

　要不是穿越來的魂魄里帶著一株祈愿樹，只怕他一個離群的山野狐妖也未必能活到今日。

　細眉細眼的赤狐吐出一口煙氣，煙氣繞，這狐貍便幻化一個紅年，容貌昳麗，量頎長。有幾分仙氣，又有幾分妖。

　宮夢弼倚在欄桿上，閉起了狹長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但心神卻被一株寶樹照亮。

　這是一株枝葉青碧的寶樹，寶樹不高，但枝葉繁茂好似華蓋，翠玉一般的葉子沙沙作響，竟發出金石之音。

　樹上掛著十數塊寶牒，飛舞的彩綢如同花朵一般在寶樹的傘蓋中盛開。

　其中大多數寶牒是白，只有數是碧。

　宮夢弼抬頭看去，只見其中一塊寶牒已幾近完全變淺碧，只有頂部一點點泛著白。

　寶牒正面抬頭寫著“仙緣”二字，其下寫著“天狐院”的字樣，背面寫著“拜月法”三字。

　“還差一點，看來得等泰山娘娘評定完。”

　宮夢弼穿越而來，魂魄中便生有這一株祈愿樹。

　狐貍靠結緣修行。

　上至涂山氏，下至野狐，這是所有狐貍修行的本能。祈愿樹則將這種本能現實實在在的力量。

　宮夢弼與人結緣，便會在祈愿樹上凝聚出寶牒，加深緣分，就可以對寶牒“許愿”。

　寶牒有九品。最下無品為白，九品以上為碧，七品以上為綠，五品以上為緋，三品以上為紫。

　譬如眼前的寶牒，就代表著宮夢弼與天狐院結下了九品緣分，若功，便能得到所許愿的修行法。

　如果宮夢弼加強與天狐院的緣分，九品緣分就會變八品，可以再次許愿，理論上來說，可以拿到從無品到超品十一次獎勵，但就宮夢弼目前探索來看，哪怕他了天狐院的山長也不可能拿到超越三品的獎勵。

　因為天狐院本的地位并不足以支撐三品以上的緣分，哪怕做到了天狐院山長的位置，在仙品級中，也只能算是三品仙。

　結緣對象決定了寶牒的上限，而緣分深淺決定了寶牒的下限。

　大而言，緣分和許愿是平衡的，哪怕不許愿，寶牒也會在緣分之后給予擁有相應價值的獎勵，許愿則會框定獎勵的范圍。

　如果此次真如青鳥神使所言，宮夢弼評上仙，那他就不愁沒有進一步修行的法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