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人異類，狐則在人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

　狐是怪，也是常。

　普通的狐貍不過山野畜生，昏昏然一生即逝。不普通的狐貍，才能如宮夢弼如今這般，能學人話、化人形，若是通過泰山娘娘的考核，還能修仙。

　泰山娘娘總司天下狐族考評之事，每歲一次，考過了便為生員，只有生員才能修仙。

　不然就算是有些許靈異，也不過是野妖罷了。

　不管在哪個世界，考公都是永恒的歸宿。

　宮夢弼幾乎要抹一把辛酸淚了，前世做人的時候沒考公，如今做狐貍倒要考公了。

　狐貍考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其中一項便是通鳥語，要通九州四海之鳥語。

　為什麼要通鳥語？因為鳥是神之使。

　如同泰山娘娘遣青鳥為神傳達音訊，天上仙神、幽冥鬼神都喜歡借鳥傳訊。

　位格高者，用青鳥、白鶴為憑。位格低者，以麻雀、鷓鴣為憑。

　不通鳥語，很難發揮狐貍幽明之間的作用。

　不過就算沒有祈愿樹的引，宮夢弼也打定主意卷死其他狐貍考上仙，否則一個山野妖狐在這世界就太危險了。

　妖魔獵食同類，僧道斬妖除魔，一個野妖無依無靠，那才是真的的慘。

　遠的不說，近前便有華寺、太清觀，這都是有名的僧道。

　同在東郡，長山縣還有鬼窟蘭若寺。

　這似是而非的既視，讓宮夢弼心里直跳。

　如今這大乾王朝走黃昏，天下劫氣叢生，人道反覆就在眼前，仙神避不出世，連帶著司都是一團麻。

　宮夢弼這無依無靠的妖狐，只盼著泰山娘娘施舍一點溫暖了，希青鳥早日傳來好信。

　只可惜青鳥沒有等到，倒是等到了沈山。

　又一夜，宮夢弼正在庭中編草人，取庭中莎草，以咒編織，便可化為草頭神。

　正編到一半，就聽院外點起了燭火，焚起了香，還供上了燒、鹵鵝、醬鴨，都搔在宮夢弼的。

　宮夢弼本不理會，怎奈何狐貍的子如此，饞得厲害，便使了個翳形，出了院門。

　沈山領著一家老小站在供桌前，沈夫人淚流不已，看著荒園又是害怕，又是期盼。

　只聽門環一響，燭火飄搖，明明什麼也沒有瞧見，沈家老小卻覺似乎有東西從東苑里出來了。

　供桌上的香煙氣繚繞，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吸取了，燒得分外劇烈。

　“不要這麼多人，留下一個與我說話。”

　煙氣中一個尖細地聲音傳來。

　沈山又驚又喜，連忙讓一家老小都離開，只孤一人留在此。

　沈夫人含淚抓了他的手，他點了點頭，寬道：“狐仙一定有辦法的。”

　沈夫人才忍著悲痛下去了。

　等人都散去，宮夢弼才輕聲問道：“沈山，你因何來見我？”

　沈山臉憔悴，心中焦火都要燒在臉上：“求狐仙搭救，我兒沈橋和侄子沈延不見了。今日我們在城中游玩，只是一個轉的功夫兩個小子便不見了。”

　“明明是在鬧市里，周圍的人卻都說沒有見到。兩個大活人，怎麼能憑空消失？”

　“怎麼可能會沒有呢！我只是轉過給他們買糖，怎麼會就不見了？”

　“我們滿大街去找，府中仆役也打發出去找，就是沒有！”

　沈山眼中含淚：“若是被人劫持，我可拿錢來贖，大不了散盡家財。只怕是被人拐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只求狐仙搭救兩個孩兒，若能找回，我愿為狐仙立神牌日夜供奉！”

　宮夢弼微微皺眉，他仔細看了沈山一眼，使了氣，便見有劫氣落下來，著沈山頂上的青氣，但這劫氣并不深重，只于財運有損，并無。

　宮夢弼心中就有數了。

　“憑空消失，無非是弄法。”煙氣中尖細的聲音說著：“白日里弄法，不是鬼。無妖氣，不是妖魔。”

　“左近高人我都認得，不至于害你。”

　“城中是來了強龍了，你且去暗中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最近來的有本事的異人。”

　“也不必急，奔著財來的，不會傷人，只是要吃些苦頭。”

　供桌上的香燒完，宮夢弼便住口不言。

　一個草人在煙氣里出現在香案上，尖細的聲音似乎從極遠飄來。

　“帶在上。”

　“狐仙！狐仙！”沈山了兩聲，再沒有任何回應。

　香案上燭火也熄滅了。

　沈山心中略安定了些，手去拿香案上的草人，沒有燭火照明，但還有月。

　供桌上只有一個草人，三盤貢品已經不翼而飛。

　沈山心中非但不驚，反而大喜，朝東苑中拜了拜，便急匆匆回去正堂。

　宮夢弼風托起貢品，在樓閣之上吃了肚飽。

　叼著骨，宮夢弼半瞇著眼睛趴在圍欄上，油汪汪的兩只手后半截看著像人，前半截卻更像是“爪”了，是纖長的利。

　細長的指甲在圍欄上輕輕敲著，宮夢弼耷拉著眼皮看向城中。

　那城中諸氣混雜，又有人氣團青云，人看不清其中形。

　“城隍廟還好好的，華寺的和尚也沒閉門，奇了怪了，是來了哪個強人，還是游方的愣頭青？”

　這年歲不好，自然也有不討生活的江湖人。

　有些是機緣巧合得了一點異的愣頭青，什麼都敢做，半點規矩也不懂。

　有些是有傳承手段的士，傳的手段，但也知道不規矩。

　更有混跡人群的巨盜、邪徒，真如過江猛龍一般，手段狠辣還極難對付。

　宮夢弼油汪汪的手掐著靈訣，便有風吹來，不過片刻，便影影綽綽來了十數游魂。

　這些游魂大多殘缺不全，很快就會失去靈智，壽耗盡而死。

　宮夢弼點燃一柱清香，乃是庭中香附子所制，有靜心安神之用。

　這些游魂便一窩蜂涌上來去吸香氣，其中強壯的吸得最多，留下殘羹給其他弱小的吸食，出來拜倒在宮夢弼面前：“狐仙大人有何吩咐？”

　宮夢弼道：“城中最近可能來了什麼能人異士，你們為我打探打探，明日再來報我。”

　“是！”那游魂便隨之散去。

　香附子之香燃盡，這些魂便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