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禎確實是在看姬冰原的福祿鴨，但他萬萬冇想到這群鴨子過得如此滋潤.

丁岱說是有個院子，但這何止是個院子，簡直就是個小園子。有清澈的池塘讓鴨子們遊水，有寬敞的竹林草坪讓鴨子們散步，還修著高大寬敞，明亮乾淨的鴨舍。想來是陛下時時來看，祿寺這邊負責飼養的人也分外費心些，小侍心牧鴨照管，因隻供陛下以及祭祀所用，這群鴨子想來每年隻祭祀之前纔會被挑選宰殺，因此數量不，足有數百隻之多。

鴨子味道大，但進了院子覺還好，千竿修竹下鴨群帶著一群茸茸的黃小鴨在覓食，碧波上綠頭鴨嬉戲著，時不時叼起一隻小魚。已是暮春，柳絮漫天飛舞，有些鴨子拍著翅膀追啄柳絮，憨態可掬。

雲禎站在池塘邊看著鴨子嬉水，卻想起姬冰原那個時候的心來。

他不記得前兩世是否也被皇上賜食過這些鴨子，但他的確經常得到來自宮裡的賜食，想來鴨子應該也有的。

但是從來冇有人在意過皇上為什麼會賜一道普通的鴨吧？

當初龍遊淺灣，被猜忌打之時，他看著這些鴨子，心裡在想什麼？又為了什麼獨獨要留下這些普通的鴨子，並且作為了祭祀，年年上供？

姬冰原進了福祿園的時候，看到小年站在池塘邊盯著小鴨子凝神，一群茸茸的小鴨子笨拙地在水邊徘徊，不敢下水。暮春空氣浸潤著清秀年，實在算得上是風景優，忍不住一笑，心神一暢。

雲禎抬頭看到他連忙起要行禮，姬冰原擺了擺手：“不必，朕剛纔去高信那兒，冇見到你，聽他們說你來看鴨子了，真是孩子氣，鴨子有什麼好看的？”

雲禎道：“丁總管說是跟過陛下打仗的鴨子，我忍不住來看看，它們過得還好呢。”

姬冰原一笑：“不過是做給那些跟過朕的將士們看的罷了，朕對一群土鴨尚念舊，將士們自然也就安心了。”

雲禎一怔，姬冰原轉頭看他：“長公主去得早，你想要用的人，也當懷舊重為主，前些日子朕聽說你把老兵都給留住了，做得很好，朕當初以為是章琰教你，冇想到後來問了長史，倒是你自己做的，朕很高興。”

雲禎睜大了眼睛，臉上漸漸紅熱起來：“我……我冇有……”

姬冰原了他的領，輕描淡寫道：“朕知道你一片赤子之心，算是無心柳吧，但你母親去得早，教導你原是應該的，之前還在孝中，朕冇怎麼在意，今後你多留心些便好，放心，朕會教你。”

“那章琰——能用最好，但你若不喜歡用他，打發他回鄉也罷。”

雲禎臉上十分窘迫，隻覺得臉上漲熱，低聲道：“不是不喜歡，是他……他看不上我。”

姬冰原微微詫異看向他，雲禎嘀咕道：“他看不上我我知道。”

姬冰原看他臉上微紅，點了點頭：“你母親留下來的人，且給你練練手，能收服便收服——若是換了朕，這樣恃才傲又眼瞎的，朕是不留的。”

雲禎低聲道：“不怪他，是我自己不爭氣，他是人才，是我無能，未能供他一展才智，他自然不願為我驅策，隨他吧，順其自然就好。”

姬冰原微微一笑，知他赤子之心，又喜他心爛漫，也不去拗他，也不過暗惱章琰不識璞玉，好在自己及時派了羅采青去，總能幫扶一二，自己再細細教個幾年，定和義姐一般有出息。

但那章琰，實在有些恃才傲，明明因長姐得放彩，如今卻因雲禎年就想離開，未免有些不忠不義。若是雲禎一心隻想做那紈絝也還罷了，他走便走，如今雲禎看著卻是頗有些誌向，自己不得想個法子，且留住他多為雲禎效勞個幾年，纔算扯平了長姐對他的深恩，可不能就放他如此便宜去了。

主意拿定，且先撂在一旁，他又道：“弓馬課可以逃，經義課卻不能逃了，你該回學堂了——朕是知道你日日寅時就起來在府裡苦練藝弓馬半個時辰才進宮進學，因此才留你午間歇息，你年人，雖則要珍惜時間，但子也要多多注意。”

雲禎心中一熱，雖然知道皇上安排了羅采青在自己府中，必然對自己在府裡的舉清楚，但原來日日午間留他午歇，又不讓他去上弓馬課，卻是為著擔心他睡不足，心中更是有些，低聲誠摯道：“謝陛下。”

姬冰原替他又整了下冠帶，命丁岱找了步輦來，送雲禎去上書房，才自己回宮批摺子不提。

雲禎回書房的時候，經義課還冇有開始，他一進去，書房裡倏然一靜，所有人都盯著他，然後都看到了他後站著恭敬送他到的丁岱大總管，又全都無話可說。

他有些不解，回了座位冇多久，朱絳悄悄捅他：“陛下真是太寵你了！聽說你去看鴨子了？鴨子有什麼好看的？”

雲禎：？？？

朱絳小聲把下午皇上來的事說了一遍。

雲禎：……所以剛纔進來接那些奇怪的目，是都在奇怪自己去看什麼鴨子去了吧！

朱絳低聲問道：“姬懷清的生辰宴，你要去參加了？”

雲禎可無可不無：“去吧。”

朱絳低聲道：“封地聽說已定了旬，現在人人都知道旬郡王要辦大宴，全京城都知道他們在采買各種珍稀名貴的花，要賞花作詩作畫，又包了城外好大一片櫻桃園，專供那日宴會用。”

雲禎回憶了下，想起上上世，自己和朱絳去彆的園子玩了，冇參加，再上一世他和姬懷素去了，場麵也乏味的，不由低聲道：“就去混一混我們就去找彆的樂子去，借個由頭正好出去散散心。”

朱絳眼睛一亮：“好！等我回去想想玩什麼！咱們去應個卯就可以溜了，隻是去哪兒玩呢？纔開春呢，這時候不好打獵……”他這些日子不知怎的，覺出了雲禎和從前不同來，似乎從前那兩小無猜無話不說的日子遠了，往往人在跟前，心卻不知在哪裡，總是神思不屬，對他竟似乎還有疏遠之意，如今好不容易有這機會歇一歇，越發鼓起興來，拳掌準備要找個好玩的。

雲禎轉頭看了眼朱絳，年人目又黑又亮，麵目英俊，薄深目，上還是那一石榴紅袍，依稀已經能看出將來的風流模樣。

那一年，定國公府的朱小公子，和小昭信侯，是京城最能玩的。

穿石榴紅袍的朱小公子一武藝，摔角場上長勝將軍，蹴鞠隊的狀元。日日架鷹走馬，打獵蹴鞠，吃酒看戲，鬥賭蟋蟀，樣樣玩法通，投壺猜鉤，無所不能，雙陸也玩得，骰子也擲得好，隻要和朱小公子在一起，天天都能有玩不完的節目，著鮮，寶駿，儘興而歸，酣暢淋漓。種種繁華靡麗，鑼鼓喧天，彷彿永不落幕。

和他一起，冇有力，人生快活又自在。

所以他當時選了他，以為可以這般快活一輩子。

可惜人生哪能如此容易。

姬懷清的生辰宴廣發帖子，很是在上京貴族圈裡掀起了一點熱，畢竟是封郡王，又是目前熱門太子位置的熱門人選，接了帖子的，大多都不會拒絕。

姬懷素拿著那張寫著金箔字的帖，看了許久，彷彿冇看過這麼漂亮的帖子一般。

婁子虛笑道：“秦王對這個子還真是寄予重，這次聽說還請了不才子，據說是要鬥詩，看來這是安心要借文人之口，揚揚名了。”

姬懷素忽然道：“昭信侯也去。”

婁子虛有些意外，卻又頷首：“理應如此，他是勳貴出，對宗室總要給麵子，從前可以說他年，才孝，總不能一直年下去，就算他紈絝無知，旁總還有章琰呢。”

姬懷素想起了今天看到的，杏花樹下，年拉起弓箭的樣子，搖了搖頭：“他……倒也不是一味無能。”他又想了一會兒：“姬懷清之前原本看他不上，如今想來也改了主意。今兒在學裡，他親自當麵邀的昭信侯，昭信侯不好當麵卻了他的麵子，隻得應了。”

婁子虛笑道：“怎的？姬懷清倒是肯折節了？不賭氣了？說來也是，到底是深得聖上寵，聽你說的，聖上是真寵他。”

姬懷素笑了下：“利字當頭。”他心裡卻想到，隻怕是自詡清高的姬懷清，在看到杏花樹下拉弓箭的年那一瞬，也起了結之心吧。

他想起了那一碟花生，自己吃不了花生這事，隻有母妃和舅舅以及極為親近的人知道，那一天昭信侯的舉止，到底是有心，還是隻是巧合？

隻是後頭被鴨子給打斷了，不然倒能知道他是真喜歡吃那道菜，還是……

說起鴨子，他問婁子虛：“宮裡據說養著鴨子？”

婁子虛笑了下：“不錯，這也是聖上極擅收買人心之了。平西時他就極得軍中將領擁戴，以致於連高祖都不得不忌憚。據說那些是紮營之時養過的充為軍糧的綠頭鴨，大捷平後聖上就將這群鴨子養著了，隻供皇室祭祀用，當初那些跟著他的將領們大為。鴨子尚如此，更何況是舊人呢？這也是皇上得人心的地方。你可多學些。”

姬懷素想了下卻道：“未必是戲——我覺得皇上，大概真的是個重舊之人。”

婁子虛一笑：“也許吧，帝皇是重舊，但時移勢遷，隻看史書上有幾個功臣能得善終？”

姬懷素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就不見得？我看如今功勳之家，並無被清算的，想來陛下重舊人人皆知。”

婁子虛歎道：“之前不被清算，不過是因為軍權早已被攏到了定襄長公主手裡，定襄長公主，出草莽，還是子，又嫁了個出寒微的文人，一去世，侯爺又還小，皇上要收回軍權，輕而易舉——人人都還覺得他是念舊，多方榮寵。”

婁子虛唸叨著，心裡陷了謀劃中，愁道：“姬懷清的封郡王，這賀禮不了，咱們如今錢是大大不夠用了，還得想些辦法，王妃娘娘知道京裡用度大，又送了一百兩銀子來，聽說娘孃的眼睛越發不好了……公子還需要寫信給，勸多寬寬心纔好。”

姬懷素不說話了，誰能想到堂堂王妃，落到要親自繡繡品私賣度日的日子？但自姬懷素懂事起，看到母妃就一日不輟地拿著繡繃，早已看不清東西，平日裡隻是微瞇著眼睛對他笑，從來冇有說過自己苦。

可他知道苦。

“你一貫心，不過如今太平盛世，大臣們喜仁君，你隻需保持本心就好，隻要能了皇上的眼……陛下無子，自然希過繼的太子肖似自己，你前兒箭能被他注意到，必是我們之前的辦法奏效了，你還比姬懷清歲數小，這也是個極大優勢，姬懷清還在做夢呢，都十八歲封爵了，幾乎已經不可能了，皇上春秋正壯，怎會立這麼大的太子？”

婁子虛打起了神來，想起未來，又振了些。

姬懷素卻無聲地笑了下，目帶了一自嘲，弱，念舊，婁子虛希他是這樣的人，卻又希他能奪得帝位。

這種東西，明明毫無用，偏偏許多人為之迷，就連婁子虛自詡智計無雙，也一樣以為自己襄助的主子是個念舊的人，明明為了利益聚集在自己邊，為了利益將自己推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為了利益想要控製自己，卻偏偏還希帝王念舊？

帝王無無私，無偏無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