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呂賢章的發問,屋雀無聲。
張禮等了半晌,見無人說話,額頭的青筋微微,隻得自行出列大聲道:“以北人兵力,若要南下,不費吹灰之力,自慶而始,西往興元,東行平,俱有狄人騎兵列隊疾行,不久就會至於此地,與其等到兵臨城下才做計較,不如早早附上降表——北人不耐南麵炎熱,今後仍需士人代為……”
聽到此,趙明枝不再遲疑,而是提步走了進屋,繞進了屏風之後,揚聲道:“北人不耐南麵炎熱,今後必定仍需我輩士人代為轄之——張協律,你心中是如此作想的嗎?”
太常寺協律張禮結滾,大張著,原本已經快冒出嚨口的後半句話,卻像是突然被狗叼跑了一樣,再無法說出。
等他轉頭一看,隻見趙明枝,卻不見有趙弘影,頓時同被踩了腳一樣跳起來,憤然道:“今次是為朝堂議事,我輩臣子各安其位,隻待陛下開朝,雖說三公主照顧有功,也不能越俎代庖罷……”
一麵說,一麵轉頭去看側同僚,想要尋些幫手同自己一起討伐。
然而出乎張禮意料的是,左右不僅無有出言附和的,還都不約而同地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向他。
倒像是……同?
甚至連方纔對他不假辭的呂賢章,此時麵上也出不忍再看的神來。
這是,發生什麼了?
張禮聲俱厲,趙明枝卻氣定神閑得很。
從容道:“敢問張協律,依我朝舊例,陛下年,太妃垂簾,是否得當?”
張禮冷笑:“自然得當,隻三公主份雖然尊貴,依舊隻是年長同輩,難道想要開辟新事,以公主之代朝嗎?竟這般手長?豈不聞……”
眼見這位禮又要引經據典開始囉嗦,趙明枝當即將他打斷:“再問張協律,陛下偶風寒,李太妃不適,二人著我代為臨案,以書記之,效開朝太祖病時皇妹事,此為故事,還是新事?”
張禮一時為之語塞,急之下,口回道:“其時我朝開國,事急從權,太祖皇帝乃是不得已而為之……”
趙明枝平靜道:“那依張協律之見,我朝今日太上皇屈居夏州,陛下遷於蔡州,此此境,比之太祖皇帝時,竟是不到‘不得已而為之’的地步嗎?”
舉朝投降,天子被擄,難民百萬,大晉淪落到如此地步,除非張禮是個瞎子,不然怎麼可能辯論得了事實。
他被噎得無法反駁,想到夏州的太上皇同一眾臣民,心中悲憤,卻暗恨自己晝奔夜逃,jing力不濟,致使從前的能言善辯都難以發揮一二,連個人都說不過,隻好死死盯著趙明枝腳下的一小塊地磚,恨不得把那裡瞪出一個來,跌下去死了算了。
趙明枝又道:“若按協律所言事事必須依循舊例,那今日乃是小朝會,按故事,非陛下親召,以協律郞之職守,應該老實在太常寺中點卯,纔是不當在此議事的那一位罷?”
張禮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然而一看周圍,居然好幾人麵贊同之,甚至有二三人正在緩緩點頭。
如果說趙明枝的話,簡直像當眾給他扇了個大掌,那朝臣們的反應,則更令他窘怒難耐。
這屋子當中,不人數月前還同他職彷彿,品階不過爾爾的,隻是因為許多朱紫大臣同他一般忠於太上皇,被一齊擄去了夏州,空出太多缺來,才他們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
才幾天的功夫,這群從前自詡忠義的士子就已經改廷換麵,連臉麵都不要,給一婦一孺當起狗來了?
他不能自抑地抬起了頭。
隔著一張屏風,本看不清趙明枝的臉,可他已然在在心中怒罵:好尖酸的一張!如此毒婦,如何能為我大晉公主?!
趙明枝沒工夫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隻問道:“今日朝會,陛下偶有不適,諸位可有要政務,如若沒有,可等陛下康復之後再做商討。”
眾臣紛紛搖頭。
呂賢章更是道:“中書已承奏本,請陛下依舊例批閱便可。”
主持朝會的同平章事也出列道:“並無急事,請陛下保重龍要。”
眼見場麵回歸平靜,張禮再忍不得,憤而呼道:“臣有本奏!北人就在眼前,太上皇、一乾宗親、大臣、數十萬百姓尚烈火烹油之中,請陛下早日定奪,臣願往興慶府請送降表,舍了此,也要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張協律。”趙明枝冷聲道,“你當真以為送了降表,陛下俯首稱臣,百姓便能安居樂業麼?”
“如何不能?!”
“所以,太上皇而今夏州,以你所言,尚‘烈火烹油之中’,是從前朝中遞出的那一份降表文辭不佳,還是爾等俯首時姿態不,才狄人如此對待?”
張禮怒道:“若非陛下登基,另設朝廷,招致北人不滿……”
趙明枝冷冷相對:“太上皇北上時,陛下一樣被狄人所擄,何時登基了?難道在北人夢裡登基了?”
張禮說一句被堵一句,到得最後,竟又重新至於無言以對的地步。
等到司禮宣佈退朝,眾人一一走出了屋子,僅有一人留在最後,對著仍舊站在原地的張禮道:“茂夫,你……唉,又何必如此?”
張禮臉上淤青、傷累累,卻是倔強道:“我誌無悔!”
他眼中盡是,眼底通紅,有淚水在其中滾:“你們遠遁千裡,隨還有家眷侍從,泡個腳都有人端熱水,何曾見過夏州的晉人過的什麼日子,太上皇過的什麼日子?”
“你們不曾見過北人騎兵,不知厲害,隻曉得喊要戰不要降,如若能戰,我張禮又豈是那等貪生怕死的,難道當真又願意被後人恥笑不曾?!”
“得臣,你若是有法子,當助我一臂之力,我朝兵馬如何能戰北人,對上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徒送命而已!陛下年無知,由著那三公主牝司晨,婦人不知深淺,難道滿朝文武都是蠢的,生生看著斷送……”
他說到此,不免想到自己被拘於夏州的妻妾子,子不過一歲,長子、次子北行路上顛沛,缺食,更無醫藥,最後得病而亡,而最疼的四子同當今天子一般年紀,卻因攔著狄人兵卒醉後逞兇,不其侮辱親妹,反被剝了倒掛樹上,生生吊死。
如若今次自己不能功說降,夏州那些家眷,又如何能活?
怕是連粒米都難以尋來吃罷?
想到許多高眷、宗室貴,甚至於清秀男子為了一口吃食被迫做的事,張禮竟不知自己是願意們活著,還是寧願們即刻死了。
思及此,他悲從中來,再說不下去,伏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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