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五日一候的休沐，秦亮本想遲點起床，卻不料一大早便被敲門聲吵醒。

打開房門，秦亮還有點睡眼惺忪。便聽見饒大山說，外面來了好幾個人，乘車而來，帶著木箱，自稱是王家的人。

秦亮立刻清醒了幾分，想起昨天在大市上與王玄姬說過的話。他不瞪圓眼睛，暗忖：一大早，還真的就來送還東西了？

雖覺奇葩，人還要接待。秦亮的作加快，轉走進裡屋，十分迅速地穿戴好裳，然後對著那面東吳產的神方銘鏡、整理一下髮髻，隨手系一塊幅巾。

二人穿過院子，饒大山打開大門時，秦亮便看見好幾個男帶著東西、正等在門口。

最引人矚目的，是站在中間的一個三四十歲風韻猶存的漂亮貴婦。的頭上戴著高假髮，穿著一件狐青裘，袖子上有豹紋裝飾，上掛著一些亮晶晶的飾品。

或因豹紋在秦亮心裡的偏見，他對這個貴婦的第一印象，彷彿是看見了一個年齡稍大的|優。不過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婦人既有錢、又有些地位，譬如那袖子上的豹紋是一種禮制規格，只不過如今的世道早已禮樂崩壞、沒那麼嚴格罷了。

「我姓白，征東將軍、宜城亭侯府上的人。」貴婦道。

的自稱、強調府上爵，以及沒有先行禮的舉，讓秦亮立刻到了來者不善。

秦亮據此揣測，此婦應該就是王凌之妾白氏。心裡有了點底，他再觀察姓白的貴婦發現，此婦與王玄姬的五相比，乍看不像、細看卻有些許相似的影子。

秦亮拱手道：「我便是秦亮，請罷。」

白氏雙手疊於面前，沒有彎腰，只是停頓了一下，便輕提狐裘，帶領幾個人跟著進了門樓。

一進來就肆無忌憚地東張西，打量著院子的景象，嫌棄之，溢於表，連假裝一下都省去了。這座院子是曹爽免費送的福利，原來多半是座民宅，地面、牆壁等地方確實簡陋糙了點，但很寬敞，其實住著舒適。

秦亮把白氏的神態收於眼底，甚至懷疑馬上會拿手掩著鼻子、表現得更誇張一點，|優演技不錯。此時他心裡已不太高興，不腹誹：裝什麼，你做伎的時候，沒過委屈、沒捱過苦日子？我起碼不需要對人奴屈膝吧。

人不重我，為何我要敬人？一行人到了上房，秦亮便不再客氣，自己徑直鞋，跪坐到了上面帶幾案的床上，然後隨便揮了一下袍袖，「請夫人座。」

白氏皺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墊子和破舊木板，權衡之後終於在旁邊的胡床上坐下。其實這些東西是舊了點，但董氏很勤快，打掃得非常乾淨、還跪在地上拿布過，此姓白的婦人不過是在裝。

「拿上來。」白氏抬手虛晃了個刨的作。

立刻就有兩個男僕進來，抱著一大一小兩隻木箱，走上前放在秦亮跪坐的床上，徑直打開了木箱。霎時間，裡面出鮮艷閃亮的。

秦亮表現得卻很淡定，他只是瞟了一眼，已看清裡面的東西。

小箱子里盛的是好幾個金銅合金的餅子、合金表面上就有一些眼可見的雜質，另有半箱子五花八門的銅錢鐵錢；大箱子里裝的是滿滿一箱織品，有綢、以及量潤黃的貯麻布，確實都是些貴重的織品。

實際上這些東西就是錢，重金屬、紡織品都可以當錢用。穀也可以，只是比較笨重。

秦亮冷眼地看著白氏，只等自己先開口。

白氏道：「請秦君收下禮。」

秦亮搖頭道：「無名無分，我為什麼要收？」

白氏冷笑道：「心裡清楚，還用我多說嗎？」

秦亮出虛假的微笑，不聲道：「明人不說暗話，白夫人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一些。」

他其實已經大概明白的意思了，只是不能收而已。在秦亮看來，這事有點俗套，但他更多的是覺得莫名其妙。不是應該先功勾搭上了千金小姐，才會有這一出？現在啥事都沒有發生，這豹紋婦人就拿錢來砸，關鍵鼻子還朝著天，看不起誰呢？

白氏「哼」了一聲，「秦君端的什麼心思，我會不知道？君謀劃之事，恐非君子所為！」

秦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攤手道：「那我究竟做了什麼？」

那王玄姬自己跑出來的，我只是在公眾場合多看兩眼、就是犯|罪了？秦亮覺得自己的罪顯然不是看，而是權勢太小、人太窮，若是換個有權勢的，這白氏肯定不是這副臉。在這種婦人眼裡，恐怕普通人呼吸都是錯的！

他的火氣漸漸失去了制，已經開始攀升。

白氏的神大概是又怒又是厭，手按了一下心口，好像在強忍惱怒，接著揮了一下手：「你們先下去。」

「喏。」送東西的奴僕彎腰退出了房門。

這時白氏更不客氣了，冷冷說道：「你寫了幾句破詩送給朝雲，接著又是送緞、又是宴席，對朝雲百般殷勤，一個伎值得你這麼做麼，有甚好？我看，你本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故意讓玄姬心生嫉妒，好讓因妒迷失心智、以便趁虛而。」

「哈！」秦亮聽罷都氣笑了，掌道，「你可想得真多。」

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很容易激起人的惱怒心火。但偏偏對方是個婦人，秦亮最頭疼人，總是覺得沒有什麼太有效的法子。

果然白氏責罵之後，又掩面哭道：「玄姬是我唯一的依靠，你這麼待我，我怎麼活？天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秦亮知道是假哭，卻毫無辦法。

白氏語氣一轉，又咬牙切齒地恨恨道：「玄姬才十餘歲，不懂世間險惡，只能看到表面，還以為你是個有才有德、儀錶堂堂的正人君子。你一個君子竟然被卑賤的伎所，玄姬就會想，有什麼比不上朝雲那個伎？只要了圈套，便會越陷越深，顧不上反思，全然無法醒悟自己會付出什麼！」

秦亮又怒又氣，他連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有那麼歹毒嗎？再說就算配不上王凌的妾生，卻有那麼糟糕？

他見白氏緒激，實在不想在家裡大吵大鬧。而且婦人並非一直態度強，假哭就是示弱，所以秦亮對不只是充滿怒氣，簡直是百味雜陳，反正就是厭惡。

他皺眉沉默了片刻，只得無奈地說道：「白夫人恐怕有些誤會。」

「誤會？」白氏冷笑道，「你騙得了玄姬，騙得了我？」

秦亮幾乎是無話可說，但還是強忍解釋道：「你最好更多地了解一下況。心積慮者，必預設場景。我與王玄姬只見過短短兩面，第一次是朝雲選的地方，第二次純屬偶然相遇，我本無法預謀。何況我與連結都算不上，幾乎是毫無關係，白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白氏卻仍然說道：「休要巧舌如簧！我拿來這麼多錢財，待你不薄。我勸你見好就收，不要貪得無厭！」

果然婦人無法跟講道理。秦亮煩不勝煩，徑直下床穿鞋，冷冷說道：「白夫人的訴求，我已瞭然。不管怎樣，我不會主與王玄姬聯繫了。事就這樣了卻，東西拿回去。請回罷。」

白氏仍不滿意：「你真的不會再糾纏玄姬？」

「大丈夫何患無妻，白夫人實在太瞧不起人。就算你願意，我也不太願意與你結為姻親。」秦亮道，隨後不由分說地向外面喊道，「來人，送客。」

白氏有點不放心道：「秦君把財留下罷，我不缺這點東西。」

「嗟來之食，有啥滋味？」秦亮心裡憤怒，臉上卻只能發笑，「白夫人不帶走，我扔院門外，讓路人拿去，就當給你積德。」

白氏用力地呼吸了幾口氣，「太損了！」

「彼此彼此。」秦亮道。

白氏看了一眼床上的箱子，終究是沒那麼大方，一臉捨不得的模樣，喚來了奴僕。箱子重新關閉，被人抱走了。

秦亮走到上房門口的檐臺上站著，饒大山因為聽到「送客」的吩咐，便將那些人送到門樓外。過了一會兒，饒大山關上大門，走回上房這邊，臉上的橫也有點發紅，他憤憤地罵道：「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不識大的婦人，不用跟一般見識。」秦亮忍著氣，說道。

他回顧這座簡陋的院子，又不心道：本以為只有無權無勢的底層，才會被人肆意踐踏辱，原來當了，地位低的話、照樣無法倖免。

不過他很快又想明白了一些事，便稍微沒那麼鬱悶了。

真正沒希的人，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只有完全的無奈和深深的無力，唯一的辦法是改變自己的神世界，讓自己對神痛苦的盡量麻木。所謂看淡，所謂釋家人生悟，所謂難得糊塗。

而現在的秦亮，還想在理層面掙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