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巽設宴要收禮，孫禮外遷也要禮。

孫禮外遷揚州刺史，揚州在大魏國手裏的地盤只有兩個郡，但加伏波將軍號、賜關侯，孫禮明顯不是遭貶離，卻是陞。

因此惜別贈禮的人不，府中書房裏已經放了一大堆。孫禮到書房來，卻是為了找一些案牘，並沒有理會那些東西，只等拿到禮單看看便罷了。

在那裏清點財禮的人是楊氏，孫禮的寡婦大兒媳。

這些財都要留給兒媳和孫子，不用帶到揚州去。所以楊氏比較關心有些什麼東西，也是人之常。

「咦！」楊氏忽然毫無徵兆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孫禮聞聲，轉頭看一眼發生了什麼事。但見楊氏手裏抱著一隻木盒子，看的神正是不釋手、翻來覆去地在那裏把玩。孫禮好奇地瞧了一下那隻盒子，果然很，主要是上面的裝飾十分華麗。

盒子數面都是用真金拼鑲的夔紋；上方中間還有一朵團花圖案的裝飾，看上去五六，晶亮與溫潤的澤融合其中，應該是一些珠玉寶石鑲嵌而。

孫禮沒有吭聲，他做了那麼多年，當然不缺那點財貨，只是覺得那隻盒子漂亮而已，大概價值也不菲。

楊氏察覺了阿翁轉頭，也回頭道：「真好看，妾正好用來盛首飾。」

說罷，先從盒子裏拿出了一片竹簡，看罷放在旁邊的案上，接著又拿出來一卷竹簡，看了一眼然後直接扔在了地上，只留下了那隻空盒子。

一直沒說話的孫禮，見狀忍不住走了過去，彎腰從地上撿起了那捲竹簡，一共五片用麻繩相連。他先看了一下，接著不直接讀詩句，讀出聲來：「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孫禮讀罷，不重讀了第二遍，然後著書房窗外的天空，瞧著那平日被忽視的雪花，沉思良久。接著他砸吧了一下，似乎覺得齒之間仍然留香。

「怎麼了？」楊氏的聲音才把孫禮拉回神來。

孫禮抬起手臂，輕輕晃了一下手裏的簡牘，笑道：「卿可聽說過一個詞，買櫝還珠？」

不等楊氏回答，孫禮又手到案上，拿起了那片寫著名字的竹簡。他其實已經從筆跡看出了人，但還是要確認一下。

楊氏看到阿翁的作，便說：「大將軍府軍謀掾秦亮。大將軍府好幾個掾屬送了禮，可都比較尋常，只有這個秦亮送的盒子十分名貴。」

孫禮聽到這裏，也拿起了盒子，重新細看。且不說那些包鑲的夔紋真金、以及好多澤上等的珠寶用料，單是這個做工就很，可能並非大魏產。

楊氏的聲音又道：「這個秦亮，是不是秦元明將軍（秦朗）家的人？」

孫禮隨口道，「同族，但不是同一個地方出。」

楊氏道：「前幾年秦元明深得明皇帝寵信，妾聽說好多人賄賂他。但秦元明只收禮、不辦事，後來賄賂的人就了。當今皇帝登基，秦元明罷回鄉，但並沒有被治罪，家中必定財貨甚。」

「不對。」孫禮沉道。

楊氏反而好像提醒了他，他接著說，「亮與秦元明，應該沒怎麼來往。」

孫禮想起了在大將軍府經常見到的秦亮，印象里此人生活非常簡樸，一看就不是寬裕的人。

有一次秦亮在石階上踢到了石頭，把穿的牛皮屐踢破了個，第二天孫禮卻見他把破用針線補上了。另外，大將軍府的掾屬們經常早退，有的人上午來轉一圈就溜之，秦亮從來都是午後才走，他的公務並不多，多半是想在大將軍吃午飯。

孫禮拿起這個寶盒，再次端詳片刻，笑道：「我估，他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裏。」

他只笑了一下，很快就收住了笑容，接著又嘀咕了一句，「我喜歡做事不留餘地的人，不含糊。」

這時孫禮手輕輕撓了一下已經有點花白的鬢髮，皺眉回憶著有關秦亮的事。倒不是孫禮故意要忽視秦亮，實在是他得關注很多人，大多都是位高權重者，而像秦亮那種掾屬員、自然不用琢磨太多。

但孫禮眼下很容易懂：秦亮絕不只是因為敬重他孫禮，所以才送這麼貴重的盒子來裝一首詩。敬重一個人，不需要付出全部家。

孫禮也不是秦朗，收了錢卻不辦事。所以他在琢磨，秦亮究竟想要自己辦什麼事？

……第二天一早，秦亮照常去大將軍府上班。最近孫禮已經離職，正在準備南行的諸多事務，所以不再管長史的事。秦亮自然也不用每天早上去拜見孫禮了。

而主公曹爽並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秦亮這樣的需要等通知、或召見。

今日秦亮剛走到前院西側的署門口，還沒進去，便撞見了個吏員。吏員道，大將軍召見，一早到前廳謀事。

秦亮不敢怠慢，連門也不進，直接跟著吏員走，去往前廳。

前廳的位置，就在那座正對著門樓方向的雙層、或三層大閣樓（臺基裏面還有一層券式宮室），秦亮很快就到了。他走進大廳時，發現曹爽還沒來，何晏、桓范等三四個人先到了。

何晏和桓范一向看秦亮不爽，所以只有行禮，連寒暄都省了。秦亮也不想與這些大激化矛盾，所以與另外兩個關係還行的大臣也沒多說話。

等了一陣，曹爽終於頂著腹部高高上翹的綬帶，搖擺著走到了上位的席位上。

他走起路來，肩膀和手臂的擺幅度非常大。大概是因為太胖不好掌握平衡、需要更大的擺才能走穩，曹爽不是故意的，但姿態給人看起來真的非常囂張。所謂的大搖大擺，就是這個味。

眾人見禮，然後各自落座。

秦亮自然坐在末尾。此時該來的人、大概都來了，今天到前廳的人幾乎都是大員，只有他一個掾屬小，諸如待事史陳安等同僚並沒有來。

那麼秦亮在小里有什麼特別之？秦亮自然地猜測可能與孫禮有關，但孫禮已經確定好了行程、馬上就要離京了，秦亮的事還完全沒譜，就算有戲也不至於這麼快。

秦亮不聲，也不想在大們面前表現什麼，低調地沉住氣看看況。

就在這時，曹爽開口徑直喚道：「仲明。」

秦亮忙抬起雙手到面門，「亮在。」

曹爽的聲音道：「你到大將軍府已有數月了吧？可有何諫言？」

幾個人紛紛側目，畢竟是大將軍專門問別人的建議、秦亮還只是個小謀士，人們便比較關注。

秦亮做曹爽的謀士幾個月了，並沒有吃白飯不干事。他只要有機會，總會想辦法提一些建設的看法，且注意說話方式委婉、不激怒曹爽，並沒有像有些文人一樣，沽名賣直，故意刺激主公以表現自己敢言。

但是曹爽從來不聽，完全無視小的意見，秦亮能有什麼辦法？

今天不一樣，曹爽特意問起，秦亮馬上重視起來，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大將軍都督中外軍事，仆為軍謀掾，說兵法之見。」

曹爽點頭道：「善。」

秦亮道：「仆以為，三軍對敵，應從長計議，明確目標、周部署，不可只看一時之得失。」

大將軍並未外出帶兵打仗，秦亮卻說兵法，當然是暗指別事。畢竟司馬家與曹爽同朝為、明面上還沒撕破臉，要是秦亮直呼司馬家如何如何，有點不太恰當。

而秦亮是曹爽府正兒八經的掾屬，為曹爽出謀劃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樣稍微幫曹爽出點計謀、提醒得失，並沒有什麼問題。

曹爽的聲音道：「我聽說，亮尤讀兵書，果不出其然矣。」

秦亮默然，心道：覺曹爽沒聽明白。

秦亮只希他過後再想想，能明白這種話題必須是某種暗示才合理。今日在前廳這種地方、在場又有好幾個人，秦亮確實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

明皇帝駕崩后，發生了政|變，秦朗就是政|變失敗者之一。當今朝政，實際是曹爽和司馬家二者分。一山不容二虎，曹爽起手就表現出了對司馬家的強烈敵意、雙方定要分出個勝負死活。

這樣沒有什麼問題，曹爽如果願意退讓和放權，今年初就不會發政|變了。

秦亮認為大將軍府最主要的問題、便是策略上缺「系統」。說從長計議也是同一個意思，不如系統這個詞準確罷了。

譬如，秦亮就曾聽陳安悄悄說，曹爽府派遣過刺客、直接去殺司馬懿，當然沒有功。事都干到這個地步了，後來曹爽卻又換了方式，開始拉攏一些不在中樞的邊緣人。不知道曹爽和他的心腹們，究竟要採用哪種策略進行斗|爭。

缺乏周的、明確的、系統的設計，他就是贏了一百次，只要在關鍵的時候輸一次就得玩完。

而且秦亮相信陳安的言有一定真實，因為有別的跡象佐證其說法。

司馬懿的人孫資、劉放在朝堂上，便曾強烈反對給司馬懿加封「大司馬」的職，並且直言不諱地說大司馬這個不吉利，容易被人刺殺。

在沒有證據指責曹爽派刺客的況下，孫資劉放的話已經非常刺耳了。卻不知道曹爽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