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庭是戌時正,將近亥時才回到淞耘院的。
宋國公夫人要留遠歸的兒子用晚膳,久別重逢,自然還要互訴衷腸和閑話家常。歸鶴院里擺了家宴,把大房、二房的人都到了一起。
府里丫鬟、仆婦腳步匆匆,到燈火通明,府里氣氛一下子都熱鬧喜慶了起來。
紫棋和藍屏忙著給初來的新員做窩,紫棋連最近十分喜歡的一件襖子都說要拆了把它鋪在小東西的窩里。
只有青槿和紅袖還記得正事,小東西雖然惹人憐,但只逗弄了一會,便就去給孟季庭的寢間燒碳鋪褥。
孟季庭離開的時候還是秋天,如今已是隆冬,冬也要從箱籠里收拾出來。
孟季庭在家宴里多喝了兩杯酒,回來時還能聞得到上的酒氣。
孟季庭取下上的披風遞給紅袖,順便支使青槿:“去給我端一碗醒酒湯到書房來。”說完便直接去了書房。
青槿心里道,這個人多年帶兵打仗,和屬下兵士混在一起吃喝,用壇子喝烈酒連喝十壇不在話下。家宴上不過幾杯清酒,倒是醒酒湯都要喝上了,何時變得這麼氣了。
但想歸想,卻也還是去了廚房。廚房不曾備著醒酒湯,青槿現煮了才端去書房。
青槿進來的時候,孟季庭正側坐在黑漆束腰書案前的寬椅上,一條屈起踩在椅上,一只手持書,手臂放在屈起的膝蓋上,眼睛一不的盯著書頁。
知道青槿進來,眼睛也沒抬。
青槿捧著描金托盤站到他旁邊,想把裝著醒酒湯的白瓷碗放在書案上。孟季庭抬起另一只空閑的手向張開手掌,示意把醒酒湯放到他手上。
青槿把碗放到他的手上。
寬大的手掌五指合起,帶著厚劍繭的手指肚輕輕的劃過的手指背,有些的。指肚微微的加重,在青槿剛想要出來的時候,手掌卻又已經托著碗底離開了,一切都不像是故意的。
孟季庭喝了兩口湯,把碗放回青槿手上的托盤里。
他指了指不遠窗前放的一張黑漆茶案:“去抄一遍《孫子兵法》的‘始計第一’篇,我要看看這幾個月無人督促,你的書法荒廢了沒有。”
茶案上已經擺好了文房四寶,墨也已經研好了,散發著黑的澤。
青槿心里有些不滿:“爺,我還有活兒要干呢……”
孟季庭撇了一眼,臉上帶上不容人拒絕的神。
青槿只好放下托盤,走到茶案前坐下。執起筆,頓了頓,才用筆尖沾了沾墨水,在宣紙上抄寫了出來。
書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安靜得只有銀霜炭燒起來時偶爾的噼啪聲。
燭臺上的燭火一躍一躍的,倒影出書案前和茶案前長長的影子。
過了一會,書案前的青襕的擺了,寬椅上坐著的人站了起來,緩緩的走到了的后面。
站了一會,然后彎腰環在了后,右手覆蓋在執筆的手背上,用同樣執筆的手勢帶著的手移。
“我早就和你說過,起筆不要滯,落筆要淋漓,這樣字寫出來才能氣韻生。看你這字寫的,有多日子沒有認真練了……”
青槿微微側頭看著他,卻只看到他斜眉鬢的一角。綿長的呼吸微微噴在的耳朵下面,像是剛燙過的螞蟻在上面爬。
“看我做什麼,好好寫字。以后每天晚上跟著我練字,免得你荒廢下去。棋生疏了嗎,改天我也試試你……”
他的手帶著的手寫字的作不停,幾筆下來,后面幾個字的風格跟前面已經大不相同。后面的字更加的章法嚴謹、纖儂剛勁。但如果仔細的看,還是能看的出來前面的字承襲自后面的字。
青槿側回頭,放空腦袋里一些剪不斷的想法,認認真真的跟著他的手寫字。
他握著的手寫了許久,直到寫到最后一句“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時,筆尖的方向突然一轉,直接點在了的鼻尖上。
小巧白皙的鼻尖瞬間橫過一條墨的墨痕,青槿還沒反應過來,孟季庭又瞬間在一左一右的臉上各劃了兩筆。
“讓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小貓咪。”孟季庭看著的臉笑意濃濃,像是很滿意自己的杰作
青槿有些生氣,推開他站了起來,瞪著他,抿著。
“爺就算覺得無聊,又何必拿我尋開心。”
孟季庭手握住了的手腕,準備拉坐下。
“怎麼就生氣了,和你開個玩笑,我讓承影打盆水來給你洗洗臉。”
青槿回自己的手,一邊拿袖子著臉一邊道:“對于爺來說,奴婢是個丫鬟,是個下人,想開玩笑便開玩笑。”
“能讓爺高興,是奴婢的福氣。是奴婢不懂事了,竟敢對爺生氣。爺如果沒有別的事,奴婢就下去了,今晚是紅袖姐姐當值守夜……”
孟季庭見是真的生氣了,靜靜看著。然后拉住的手制止住準備走的,諱莫如深的繼續盯了的眼睛一會。
“你真的以為我只是想拿你尋開心?”
青槿:“……”
青槿忍不住先避開了他的目。
“我不過是許久沒見你,想和你單獨呆一會。你呢,青槿?”
孟季庭回了京,但卻并不能閑得下來。他要向皇帝述職,還要向拜謁故同僚,當然更多還是遞了拜帖要上門來拜見他的。
承影抱了一堆帖子進了書房,孟季庭隨手翻了兩下,只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打開看了兩眼。
青槿隨意的看了一眼,只看到帖子上面“延平郡王府呈”幾個字,遂即又垂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
孟季庭把拜帖合上,遞給承影。
“若是延平郡王來了,把他請到國公夫人院里去招待,讓二爺前去作陪。我今日進宮,只怕傍晚才能出得來,也不必讓郡王爺空等我。”
承影心道,延平郡王畢竟是未來世子夫人的嫡兄,兩府雖還未走完三書六禮,但離結親也只欠親迎,如此慢怠多有些不夠尊敬。
不過他面上卻還是道:“是。”
孟季庭穿上長靴,站起來,對青槿張開了手。青槿拿紫玉腰帶替他系上,孟季庭自行整理了一下領著,一邊問青槿。
“我大約會去后宮見一趟昭儀娘娘,你有沒有話想讓我給你姐姐帶的?”
青槿的姐姐莊青櫻是自小伺候孟家大小姐孟燕德的丫鬟,三年前孟燕德宮為妃,青櫻以孟燕德侍的份一同宮,如今是孟昭儀邊倚重的大宮。
當初孟燕德進宮時,初封便是九嬪之首的昭儀,深皇寵。
孟季庭有位堂姑是先帝的淑妃,那位淑妃娘娘自己不曾生養,育過皇帝幾年。那位娘娘在時不得先帝圣寵,深宮寂寞時,喜歡接娘家的侄進宮陪伴。因此孟燕德與當今皇帝自小結識,算是有著幾份青梅竹馬的誼。
只是帝王之不長久,邊環繞的人太多,再厚的誼也有馳的一日。近來皇帝新寵了一位也是世家出的小才人,孟昭儀的圣寵雖不至于漸衰,卻也今時不同往日。
不過好在如今孟昭儀懷六甲,來年三月若生下的是男胎,便是宮里份最尊貴的皇子,也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
皇帝如今膝下兩子,一位是潛邸時的一名側妃所出,該側妃的娘家在皇子奪嫡時背刺了當時尚為親王的今上,改追隨另一位現已被廢的親王。待到那位親王四年前因謀逆被誅時,這位側妃也就一條白綾梁上掛,自己了斷了自己,留下尚不足周歲的子。
另一位則是皇帝被立為太子后醉酒之時寵幸宮所出,那位宮生子后,在皇帝登基后也未見多封賞,至今還是縣君份位,連個才人都沒能混上,也足以說明這位二皇子并不得皇帝所喜。
皇后符氏生嫡長公主,但至今暫無皇子所出。
有了皇子,還有強有力的娘家,孟昭儀其實即使不得圣寵,的后宮的日子也能很好過。
青槿對孟季庭回道:“也沒什麼話好帶的,就說我和哥哥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