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謙在屋里咳了許久，怎麼也不愿意出門，說自己弱，在家看家就好。

　這怎麼行？

　陳烈酒對家人的態度一向是，有難他來當，有福一起。在他看來，上縣城，就是一個有福一起的舉。

　鄉下沒有任何娛樂，永遠都是青山綠水，再喜歡的人，對著這一不變的環境，也會膩的。

　但城里就不一樣了，城里有數不清的酒坊瓦舍，川流不息的人群，每天都有好多新鮮事，新鮮人，過一段時間不去，還會冒出很多新鮮鋪子。

　瞧著就比鄉下鮮活。

　這樣一起全家人出行的舉，很是難得，許懷謙不去的話，他會覺得很憾。

　況且現在都四月了，早過了風吹在臉上刺疼的季節了，正適合出游，不冷不熱的，要是等到五六月夏，日頭開始熱起來了，就算許懷謙想出門，他也不會準許了。

　可許懷謙不這麼想，他寧愿在家宅死，也不愿意頂著一張貌若無鹽的臉在大街上丑死。

　陳烈酒口水都快說干了，最后還是出門除草的王婉婉回來了，看許懷謙不住地拿手臉，下草帽，靈機一：“要不我給二哥做一頂冪籬吧，垂在腳邊，既可以遮臉，又可以擋風。”

　許懷謙停下了堅持拒絕不出門的理由，頷首同意：“好吧。”

　然后陳烈酒和陳小妹就以一種，我們說了半天，原來你就在糾結這事的疑臉，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王婉婉熬夜做了一頂冪籬，還手快的幫許懷謙裁了一新，由于時間太趕，沒做什麼樣式，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純白的服。

　許懷謙卻不在意，他這瘦是瘦了點，但個子高啊，目測有一米八幾，穿上服，戴上冪籬，看不到臉，配合他那細瘦個高的材，頓時古裝劇里朗朗如日月懷，皎皎如玉樹臨風的覺就來了。

　果然。

　想要俏，就得一孝。

　當然他穿的可不是那種純白的孝服，但是這麼比喻也沒差就是。

　一大早，陳烈酒他們由著許懷謙折騰，等他穿著一襲白氣宇軒昂踏出門的時候，太早就高高掛起了。

　陳烈酒借了牛車來把幾頭死狼裝好，靠在牛車都快睡著了，看到許懷謙戴著冪籬包裹得嚴實地出現在他面前，抹了把角睡得正香的口水，含糊地問：“可以走了吧。”

　“走吧。”許懷謙嘆了口氣。

　真是給瞎子拋眼白費功夫，他折騰這麼一通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不給陳烈酒丟臉。

　想想他長得那麼明艷，又又颯，像頂炙熱不熄的太，而他的夫君卻是個面蒼白、骨瘦嶙峋的病秧子，別人一看他還以為他是個傻的，或者有什麼疾，不然為什麼會找他這樣的夫君。

　他要是長得帥就不一樣了，人家只會說他們郎才夫貌，天造地設，多好。

　可惜，陳烈酒全然沒有理解到他的用意。不過，這會對自己這一行頭極為滿意的許懷謙也不在意就是了。

　坐在牛車上，把背得直直的，心想待會兒從村里人面前路過，別人看見他這一行頭，一定可以洗刷他昨天在他們心目中那面黃瘦的印像！

　確實洗刷了，就是可能跟他想的有點不一樣。

　村里人不懂什麼玉樹臨風、日月懷，他們昨天從陳家院子出來，原本對許懷謙這個病秧子還惋惜，坐在門口納鞋墊，都在長吁短嘆。

　“別說，這許懷謙還是有些本事的，我們這些人哪看得懂什麼借據，人家不僅能看能寫，還能幫著出主意。”

　“那是當然了，人家好歹也是個生，放在桃李村都是能當夫子的人了。”

　靡山縣又偏又窮，讀書人不多，不可能每個村子都有學堂，他們杏花村周圍五六個村子，也只有桃李村有個學堂。

　夫子還是巍朝末年中的生，聽說原本考中秀才的希極大，奈何后來世道了，到打仗，哪里還有什麼科舉，等到縉朝開國，年紀又大了，再去科考又不合適了，正值國家大力選拔人才，他就在桃李村結廬，開了個學堂，藉此生。

　許懷謙就是在桃李村這老夫子手底下讀出來的生。

　“就是可惜了，是個病秧子，不知道還有幾年命數，不然怕是有些造化……”

　不怪他們有此慨，昨兒，許懷謙那進退有度、謙卑有禮為人事的態度，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在他們的記憶里，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就算是見過，那也是城里那些大戶人家的管事或者鋪子里的掌柜什麼的，拿著筆言笑晏晏，一看就跟他們這種泥子不一樣。

　往往這種村里嘮嗑打渾，都有說酸話的，人家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酸話就登場了：“還造化呢，他要不是個病秧子，那許榮華兩口子肯送他去讀書？”

　這話說得也在理，要是這許懷謙好，連許懷謙這名字都不了，只能是個種地的莊稼漢許二郎。

　然后許二郎就裹著一白直地從他們面前經過了。

　驚得一群本來在門口納鞋墊嘮閑的大媽們差點扎到自己的手。

　“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麼給裹上了？”

　“別怕是又病了，還病得不輕，這都不能見風了。”

　“哎喲，這陳烈酒一個惡霸哪會照顧人，昨兒大家伙可都看見，是個連狼都能打的狠哥兒，能指他對人多好？”

　眾人想起昨天陳烈酒拖著狼從山里走出來的模樣，還一陣膽寒，默了默，有人道：

　“這病秧子本來就沒幾年命數了，現在都裹上了，你們說說，我們是不是得準備準備過幾天好吃席了。”

　陳烈酒家在村東里，挨著山腳，而村里后面搬來的人家都從東到西往外擴，這就意味著陳烈酒他們出一趟村子要在村里逛一圈。

　在村里晃了一圈，并不清楚自己已經被傳得病膏肓，馬上就要不行的許懷謙還樂呵，以為全村人都看見他這氣質出塵的一了，出村的時候，還有閑心陳烈酒將牛車停在許家大房門口。

　見許家大房的人看到那一車還齜著牙咧著就被人給捅死的狼，一個個嚇得心驚膽寒面蒼白的模樣，這才滿意地陳烈酒趕著車去了縣里。

　原主是因為許家大房說要把他抵押給陳烈酒還債，不贖他回去了，才沒了生志跑去跳河的，雖然許懷謙不用替原主去報什麼仇，但是能讓大房的人吃點苦頭的事，許懷謙還是很樂意去做的。

　耽誤了一晚上，陳烈酒趕著牛車進縣城的時候，直奔了收皮貨的鋪子。

　這種鋪子收皮子，偶爾也收山貨，看運氣，不過像陳烈酒這種見有人打的狼，那是皮子和都要的。

　因此陳烈酒把狼運到皮貨鋪子，沒費什麼功夫，就掌柜的以五兩銀子一頭狼的價格收購了。

　準備結賬的時候，許懷謙突然來了一句：“五兩一頭，是以皮子的價格，還是算上一起的價格。”

　掌柜的回：“當然是只算皮子的價格了，你這都放一夜了，不新鮮了。”

　許懷謙頷首：“那好，還請掌柜的把皮剝下來，把退還給給我們。”這狼吃過人他并不想要，但他想到狼骨好像可以泡個藥酒什麼的，應該還能值點錢。

　當時掌柜的看許懷謙的眼睛那一個不可置信，穿著人模人樣，氣質像個貴公子的人，怎麼這麼摳搜呢？

　許懷謙帶著冪籬對掌柜的眼神視若無睹：“若是掌柜的也想要，還請掌柜的再加些價，我們小門小戶的，掙錢不容易，得打細算些。”

　掌柜的打著算盤，看著面前一白一紅，后還跟著一個氣質婉約，一個活潑可兩位姑娘的一行人，怎麼也不覺得他們像小門小戶出生的窮苦人家。

　無奈這狼在他們靡山縣實屬難得，山里有狼大家都知道，就是可惜沒幾個獵戶豁得出去命去獵，最后只得妥協，一頭狼又多加了一兩銀子。

　六只狼，最后以原來的三十兩變三十六兩，三句話，就多了六兩銀子！

　從皮貨鋪子出來的時候，陳烈酒和陳小妹還有王婉婉都以一種崇拜的目看著他。

　許懷謙不解地問他們：“怎麼，你們以前都是別人說多賣多的？”

　三人一起點頭。

　“就不知道還還價？”

　王婉婉接話：“這買東西，還能挑挑揀揀，還還價，賣東西，都是別人來挑我們，能賣出去都不錯了，還怎麼還價？”

　好吧，許懷謙算是聽明白了，這個家沒有他不行。

　“那以后家里有什麼要賣的，可以先問問我。”

　“嗯嗯。”三人使勁點頭，這可得好好問問，三句話就能多幾兩銀子呢。

　三十六兩銀子并不輕，許懷謙沒拿，就暫且由陳烈酒保管。

　陳烈酒拿著沉甸甸的錢袋子，整張明艷的臉上都是笑容，大手一揮，豪爽道：“走，我們再去錢莊把事辦了，今兒掙了錢，大哥請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說完又想起現在家里的錢都歸許懷謙管了，又向他詢問了一聲：“可以吧？”

　難得掙了錢，大家都開心，許懷謙也沒有駁陳烈酒的面子，笑道：“可以。”

　靡山縣并不是一個富裕的縣，說是繁華，但也要看跟什麼地方比，跟杏花村的村民比，那縣城自然是一萬個好，但跟許懷謙所見識過的現代比，就一偏遠貧困縣？

　總共就橫向六條大街，縱向六條大街，街的盡頭有間修得還氣派，占地面積極為廣闊的衙門，門口鋪著青磚石，好大一個廣場，但可惜空空的，并沒有老百姓敢去那片晃。

　衙門的左右兩邊還修建著一些大宅子，是縣城里的一些富戶宅邸，瞧著數目也不多。

　與衙門富戶遙遙相對的另一邊街的盡頭就是縣城的普通人家，他們的地理位置與衙門相對，但地位卻天差地別，環境也魚龍混雜，什麼泥胚房、青磚房、石頭房全混在一起，一眼看過去高高低低的全在一塊，給人的覺就很抑。

　陳烈酒找的這家錢莊盛源錢莊，是整個縣城最大的錢莊，據陳烈酒說，他們的東家是縣太爺。

　靡山縣的縣太爺還是個進士，可惜空有大志，卻沒有什麼建樹，按陳烈酒的話來說就是會讀書，但卻不會治理縣城。

　可他有一點好。

　不欺百姓，也不貪污枉法，沒事就去靡山縣和隔壁幾個縣共同開的書院逛逛，喜歡找些才子高談闊論。

　盼著縣里能出幾個功名，給他添一筆政績，也好讓他再往上走走。

　雖然怠政，但對百姓來說，不欺、不貪污枉法就是好縣令了，正是如此，陳烈酒才能在鄉里干起收賬買賣，要是換個縣令，他肯定換營生了。

　盛源錢莊的掌柜與陳烈酒是老相識了，何況陳烈酒一個哥兒做收賬買賣，做得比一些男人都好，想不注意都難。

　他聽陳烈酒說明了來意，當即就把陳烈酒和許懷謙給請進了后堂，他也覺得這個法子特別好。

　他們縣令就是心太善，才會在縣里開起一家錢莊，愿意抵押借錢給一些比較困難的人家，奈何有些人的就是臉皮厚，總覺得自己窮有理，不使點手段不肯還錢。

　要換個黑心肝的，直接捉了他家里人典賣，他也沒話說。

　哪像他們縣令，總是說再寬限寬限，再寬限下去，他們錢莊都要倒閉了。

　陳烈酒給他送來這個法子，整好可以解燃眉之急，這每個月還一點，總比一口氣要他們吐一大筆輕松吧。

　再者實在不行，家里鴨鵝，菜什麼也能抵點錢，總比賣地賣人的人破家還錢的強吧。

　掌柜的要和許懷謙詳談細節，陳烈酒聽什麼息錢本金的聽得頭暈眼花，當即也不喝茶了，站起來說：“你們聊著，我出去逛逛。”

　許懷謙看他也不像是能呆得住的人，況且陳小妹和王婉婉還在外面，怕們有事，就讓他先出去了。

　許懷謙和掌柜的聊了半響，把這里面的門道都給他說清楚了。

　說得掌柜的佩服不已：“許公子大才，對錢財一事，這般敏，以后一定有所作為。”

　許懷謙從袖子里掏出一條手帕來，隔著冪籬捂著使勁咳了一會兒，聲音沙啞道：“有沒有所作為倒是沒什麼，就是希，這個法子能夠幫得上掌柜和縣令的忙，也能讓我這個殘破有兩個醫藥錢。”

　掌柜的一聽，這才恍然他為何帶著冪籬始終不肯下，原來有這般緣由。

　想到他想這個法子怕也是耗費了不心神，出門的時候，不僅給他包了五十兩的紅封，還給了他一個藥盒。

　許懷謙推遲著收了。

　找到陳烈酒的時候，他正和陳小妹們一塊蹲在地上說話，旁的牛車上也放了幾個藥盒。

　許懷謙走過去問道：“哪兒來的？”

　陳烈酒眉目一揚：“買的。”

　“花了多錢？”許懷謙抱著紅封和藥盒有些吃力，正想把錢遞給他，就見陳烈酒掏了個空掉的錢袋給他。

　許懷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