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研一，和松本清張合作了快七年的責任編輯。

　因為過于靠譜的格，被除了寫書外什麼也不想管的清張“信賴”著，將自己系列小說的全版權——出版、衍生開發、影視ip打造等等全部給了他。

　和他認識以來，清張就只有兩次看到過他表的變化。

　第一次是他幾個月不出門，被禪院研一誤以為被人暗殺在家中。

　這位編輯拿備用鑰匙開門，看見正蹲在電腦前十指翻飛的清張。人看著生龍活虎，但編輯先生并沒有放松警惕，在他家每搜查了一遍，連櫥的角落都不放過。

　面對清張心虛又茫然的異雙瞳，禪院研一重重嘆了口氣，出怎麼看都顯得神經質的慶幸表。

　「家里沒有臟東西真是太好了。」他說著一些清張不懂的話。

　第二次則是在松本清張新書影視化慶功宴上。

　說是慶功宴，其實只是一場小型聚會，除了清張和禪院研一外，就只有一兩個負責和電影制作公司對接的同事。

　那天大家都喝得爛醉，送別其他人后，禪院研一一反常態地呆坐在窗邊，看著樓下被家人接走的同事一言不發。

　清張隨口說道：「研一君還是睡在客房嗎？如果不回去的話也得先和家里聯系吧。」

　禪院研一如上了發條的人偶一樣轉頭，呆滯片刻后突然憤怒起來：「誰要聯系那群文盲啊！」

　他的反應直接把松本清張搞懵了。

　「只喝酒的家主老頭，腦子里全是糟粕思想的小爺，強制將看書的時間挪去訓練打架的家長……*當我聽著他們的對話時，我覺我的腦子在拉屎。」

　清張：「……等，等等。研一君，你先冷靜一下！」

　「要不是巧遇上「軀俱留」的前輩大鬧一場，我趁機跑出來，現在就是一個只會拉屎的垃圾咒師。」

　「一群自命不凡的白癡，連《百年孤獨》和《百萬英鎊》都分不清的蠢貨，吃著河豚嘲弄碟子印有俳句的庸才，守著老宅等死吧。」

　清張聽著那些七八糟的名詞，什麼「咒師」，什麼「軀俱留」，他完全不懂，被酒浸泡得松的腦海中就只有一個念頭：

　「我的編輯，他即將枯死的面部下，原來是一顆這樣狂野的，向往學識的靈魂。」

　這已經不是向往可以解釋的了，完全是過激學派的典型啊！

　事后清張也不敢去問他什麼是「咒師」，什麼是「軀俱留」。

　不想侵別人的私是一方面，他更怕自己的老母親編輯突然輕描淡寫冒出一句：「就是在我腦子里拉屎的家伙」。

　“日式傳統慈母”突然化“臟話版王爾德”，這也太嚇人了。

　就是這位年時期離家出走，一心從文的編輯，此刻正拿著野一未的新篇章翻來覆去看了三遍。

　從一開始的面無表，到中途的面無表，再到最后的面無表。

　要是換個敏的作家，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這種詭異的沉默嚇壞了，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沒有達到預期。

　秉特立獨行一些的可能會直接指著禪院研一的鼻子，說，你小子到底有什麼不滿。

　——為什麼要用沉默和這種令人費解的死寂，來折磨還沒和你簽下合同的作者！

　野一未倒是沒有多大反應，只要禪院研一不突發暴論，他都能保持平穩的心態，十分寧靜祥和。

　趁著這會兒功夫，一未翻開了禪院研一帶來的合同，仔細看了個遍。

　條款非常清晰，沒有因為他是“新人作者”就敷衍了事，即使夾雜著一些令普通人頭疼的專業語，旁邊也有清晰的注解——是很典型的，研一君的風格。

　“在這里簽字就可以了嗎？”幾頁看完，一未四找簽字筆。

　“請用這個。”

　一支鋼筆被遞到野一未面前。

　他接過筆，在道謝之前又聽見對方用毫無起伏的聲音道：“野老師的文字，讓人看了想要落淚呢。”

　野一未簽完字的手一頓，抬起頭，和他四目相對。

　有點恐怖了啊，研一君！

　在這樣的發言后面，非常適合跟一些「這篇文章實在是垃圾得讓人想哭」的嗇刻評價，達到兵不刃的嘲諷效果。

　禪院研一十幾年后或許說不出這話，但現在……一未也不太確定。

　畢竟時間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能把一個桀驁不馴的離家年打磨得人模狗樣，呃，打磨得沉穩踏實。

　“請您先看這個。”禪院研一從帶來的電腦包里掏出來一份報刊。

　「你是否也聽見了遙遠的鐘聲」，這個醒目的標題占了相當大的版面。一未接過報刊，發現這居然是關于《思想犯》的分析和探討。

　【…………

　人和人的差別，決定了他們思想的差別。

　所以達達先生甘愿被束縛，以此保護他的羔羊——這是由純粹的強大帶來的堅毅；

　而手刀摒棄自立場，冷酷地招致鮮和死亡，疾病之死迎來新生，或是生存之滅招致終結——這是奴隸自己帶來的平衡。

　《思想犯》最妙的地方或許就在于此。

　主角看似與那些沉重的，帶有社會喻的事件完全無關，他只是一個因為友人的煩惱而出援手，驚異于手刀的本質而展開思考的「普通人」。

　野老師沒有給主角賦予任何使命，他的存在就是一種「警示」。

　這個世界由沉默的大多數所主宰，如果你不曾矛盾的中心，你是否正充耳不聞，你是否知曉——

　遠方的鐘聲為何而鳴？】

　【…………

　已經有很多學者在社會層面對《思想犯》進行解讀，那麼筆者在此試著從另外的角度來剖析野老師的這篇文章。

　從生學角度來講，人的神經元之間無法形突連接便會萎，用進廢退，是人類不斷進化的完復饋機制。

　「思考」也是一樣。

　萊士·帕斯卡在《思想錄》里說，人是一會思想的蘆葦。

　他還說，「盡管我們的不幸滿眼皆是，但是我們仍然有一種本能與是我們所不能抑的。」

　當我們失去了這一切，眼睛所看見的，耳朵所聽到的，指尖所的，是否還是自己的世界？

　仔細聆聽吧，從橫濱響起的鐘聲早已震耳聾。】

　野一未拿著報紙，看著那些眼的署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老師們，倒也不用上升到這個高度，橫濱的事不管放在日本哪里都是特例，您這樣把全國人民都“辱罵”一遍的行為真的讓他十分愧。

　要是再發布新章……這不是直接把他野一未架在火上烤了！

　“我以為這篇文章的主要閱讀人群只是橫濱人。”一未干說，“其他地方的讀者……是從哪里來的？”

　禪院研一拿回報紙：

　“您太自謙了。這樣的文章要是只埋沒在橫濱，那也太可惜了不是嗎？《思想犯》在米花町的反響也非常好，也是因為您的文章，之前一直猶豫是否要將過世友人的手札出版的先生，也終于下定決心了。”

　“如果沒的思想無法表達，那至要留下他存在過的證明——那位Zero先生是這樣說的，他還托我向您表達激之呢。”

　“過世友人的手札？”野一未坐直了，他也知道這是一件很莊重的大事。

　卡夫卡的《審判》便是在他去世之后，由朋友整理出版的。如果還是手札的話……

　“那一定是一本，將靈魂都灌文字的佳作吧。”

　“從我閱讀的手稿而言，是這樣沒錯。”

　見野一未已經簽署了合同，算是和出版社有著切關系的作者了，禪院研一便試著請教。

　“因為是手札，所以合訂還需要一個名字，我和同事一直拿不定主意。如果是野老師的話，會給出怎樣的標題呢？”

　“那位Zero先生沒有提出要求嗎？”

　“他將這件事全權委托給了我們。”

　“這樣啊……”一未問，“冒昧請問，那是一些怎樣的手札？”

　禪院研一沉默了半晌。

　他是那種鮮沉默的人，要麼直截了當，要麼用一些話得回應。能讓他陷思考的一定是難以用簡單語言來闡述的事。

　最后，他低低道：“如果說野老師的文字是讓閱讀的人因為被，而不自流下熱淚。那那位先生的文字，就是會讓人不得不嘆，黑暗的暴徒也有壯麗靈魂……的懺悔錄吧。”

　極高的評價一下子鎮住了一未。

　姑且忽略那些對自己的不切實際的吹捧，只從后半句，灰的影子立刻出現在了腦海中。

　禪院研一作為編輯的天賦不得不令人贊嘆，簡單詞匯清晰拼湊出了形象，和故事。

　——一個浸泡在昏沉天中，站在黑白邊界，掙扎至死的亡靈。

　“《灰影》……呢？”這個標題口而出，“世界沒有至暗的黑夜，那些濃郁的黑一定是迎著投下的影。「黑」的描述傾向太強，有明調、暗調，又不參雜其他彩的「灰」或許剛剛合適。”

　“您……”禪院研一停在這里，然后好好收起了合同，將一未備份好的存稿傳輸到了自己電腦里。

　做完這一系列事之后他才拿起已經變冷的巾，輕輕覆蓋在眼皮上。

　自小就悉的淡淡腥味本該讓禪院研一到焦躁，但比巾溫度更涼的，是與自己面對面談的青年帶來的覺。

　作為作者，運用文字描述故事是最基礎的能力，再上面一層則是裹挾著自己的思想和立場，再向上則是：不表達任何觀點。

　*不為寫作而思想，而是為思想而寫作。

　當他的所有表述，即使是那些不起眼的建議，或是單純的閑聊，都令聽者忍不住肯定，跟著他的想法去思考。

　這是多麼駭人聽聞的事。

　就在剛剛，禪院研一聽完野一未的建議后，心底立刻排除了那些和同事開會探討，研究出的所有名字。

　無需贅述，《灰影》無疑是最合適的，他只剩下這個念頭。

　明明對方是個連故事節都不知道的新人作家，不是嗎？

　非常不合時宜的，禪院研一想到了自己的“前輩”，那個因為各種原因，靠著自己的力量離開禪院的人。

　明明沒有任何相似之，但禪院研一就是覺得他們像是一種人，仔細思索后卻又覺得完全不像。

　即使沒有咒，極致的力量依舊能夠摧毀一切桎梏，“前輩”站在暴力能抵達的終點，但還是被自己的思想錮。

　而野一未，絕對自由，他是掌控者，掌控自己思想，也掌控別人思想。

　——語言和文字果然是比任何暴力都要更暴力的東西。

　“也只有您能寫出《思想犯》這樣的文章了。”

　說著，禪院研一站起，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準備告辭去整理自己的思緒。再繼續留在這里，恐怕自己只會變一「跟隨別人思想」的蘆葦吧。

　“我會將您的提議告訴Zero先生的，相信不會有太多意見，您實在是一位很厲害的老師。”

　一未寵若驚的地站起來送他，見他臉不太好，關切道：“真的不用去醫院嗎，研一君……禪院先生您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研一就好。”禪院研一深吸一口氣，向他道別的鞠躬真切又尊敬，“那麼，我就在線上等候您后續的故事了。”

　終于送別了老人編輯，野一未坐在桌前索著下，還有些恍惚。

　怎麼覺那麼不對勁呢？

　難道是他的「異能力」嗎？按照進度來看，好像自己也該清楚異能的運作規則了吧？

　那麼還于模糊狀態的原因……是因為還沒出版？還是閱讀人數依舊沒有達標？

　想了半天也得不出結論，一未了個懶腰，慢吞吞將自己存稿點擊發送，然后對著嶄新的文檔，活了一下手指后開始筆疾書起來。

　管他的呢，先寫了在說！

　【自刑的概念誕生以來，火焰就是洗滌罪孽的甘。

　人們將不理解，又恐懼的東西投火架。高盧人將犯人關進巨大的柳條籃，點火焚燒，中世紀的愚昧者捕獵巫，十字架和火堆吞噬尖。

　我注視著遠方的火焰，熾熱的溫度讓汗滴代替熱淚。

　犯人們躁不安，他們將目投向我。

　仿佛我就是火焰中的圣貞德。

　……】

　還沒等一未寫完最后一個段落，一聲震耳聾的轟隆聲響起，整個房屋也隨著搖晃起來，屋梁的灰塵一陣陣向下掉。

　一未立刻護住自己的電腦，驚魂未定觀察著四周。

　窗外涌現出沖天的火，那火焰連接天與海，刺耳的警報聲從街邊的外置喇叭響起。

　警報聲在半分鐘后戛然而止，電流中斷的陣陣調試音后，一個被三方件理過的機械音響徹整個橫濱。

　「這是來自監獄的犯人，對世界的第一聲問候。」

　「hello，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