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深水埗明德邨居中的公屋矮樓里,最先睜眼的總是2樓b單位的易家棟,近年總是這樣。
他的覺好像比老年人還,偏偏整條街的人打招呼聲就數他最洪亮,好像只睡幾個小時就能充上別人要飽睡幾天積蓄的能量。
用最快的速度最輕的聲音穿好裳,踮腳走出房間,完全不會吵醒男生屋里睡上鋪的弟弟,這是易家棟早就練就的特異功能。
反手關上門,忽然看到一個白影閃過,嚇的他差點破功。
好在及時反應過來那白影是晃出來上衛生間的易家怡,才免除了關門發出聲響,易家棟輕輕拍拍口,怕自己下到大妹妹,便率先小聲招呼:
“喝不喝水啊?”
小姑娘轉過頭,撓了撓蓬松的長發,瞇著眼睛咕噥道:“哥。”然后便閃衛生間,仿佛沒聽懂他說什麼。
忍俊不,易家棟拐進小廚房倒了杯水,待小姑娘從衛生間出來,他手將水遞過去。
易家怡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乖乖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被大哥了發,又迷迷糊糊拐回房間睡回籠覺。
易家棟無奈笑笑,帶上錢和鑰匙出門。
大妹妹雖然已經上班了,卻還像上學時一樣傻乎乎的,完全沒有大人模樣的囡囡,怎麼就忽然能賺錢了呢。
在菜場買了許多食材,一部分拎去埃華街十字路口邊的鋪面里,簡單分揀放冷藏和冷凍后,拎著剩下的食材回家。
返程路上小報攤已如常開張,奇怪的是,今天賣報的大爺沒有坐在小馬扎上打哈欠,而是站在攤位前抱著一沓報紙翹首以盼。
易家棟才拐過來,離老遠,大爺就朝他招手,“阿棟!阿棟!”
“阿甘伯,什麼事?”易家棟兩步走到近前,才開口便被塞了一份報紙在手里,“看看,看看是不是你家大妹呀?是不是家怡?”
易家棟迷的借著還沒滅的路燈,和斜街掃過來的熹微白芒,視線不敢置信的定在頭條上。
那上面印著一張穿警服的畢業照,小姑娘一臉莊正模樣,眉眼里卻還著笑意,稚氣未,又颯又正。
“還有這個。”阿甘伯又彎腰在報攤上翻找,一下出七八份報紙,“這個也是頭條,你看這個,專欄說家怡從小就品學兼優,這個我們都是可以證明的啦,看著你們幾兄妹一起長大,都是好孩子啦。家怡出息呀,為民捉兇,很威風啊,你爹媽泉下……”
阿甘伯的聲音還在念叨,易家棟卻已經聽不太真切了。
他木愣愣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份份報紙,一張張的看,有的報刊上登的是家怡在油麻地警署上崗時的照片,有的是證件照。
有的在笑,有的一本正經,有的在鏡頭前略顯拘謹。
一張張都是他妹妹,那個早上還蓬頭垢面迷迷糊糊上廁所,給什麼就喝什麼的傻丫頭。
他捧著幾份報紙便往家趕,又被阿甘伯喊住:“阿棟,你的菜啦。”
易家棟這才發現自己把食材都丟在了報攤前,忙又跑回去拎起來,從兜里掏出錢結報紙的賬,又塞了兩個菠蘿包給阿甘伯,不等對方說什麼,已經拎著東西抱著報紙,大包小包的跑遠了。
第一次,易家棟回到家時沒有小心翼翼,他不僅不怕吵醒弟弟妹妹們,他簡直就是要吵醒整棟樓的人!
咣一聲關門,菜往廚房一丟,他便捧著報紙圍著沙發轉起圈來。
小客廳過于擁,他走的稍微快點就會東撞一下桌案,西踢一腳垃圾桶,不時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吉拉斯來消滅人類了嗎?”早睡的易家如最先被吵醒,推開門一臉怨念的看著大哥,結果才開口就被糊了一臉報紙。
1分鐘后,加易家棟的噪音聯盟,發出無法抑制的高嚷嚷聲:“啊!是大姐!大姐上頭條誒!靚妹警察立奇功,達油麻地警署破案高效記錄!”
咚一聲,男生屋門被撞開,12歲的小弟易家俊穿著四角衩就推門跑了出來,雙手胡擼一把頭發,湊到桌前,瞪著眼睛著急的大聲問:
“大姐上報紙了?哪兒呢?哪兒呢?讓我看看!讓我也看看!”
易家怡手忙腳的穿好裳跑出來,撲到桌邊,看著攤在桌上的雜報紙,不敢置信的瞪著上面大大小小的【易家怡】,簡直快要認不得這仨字念什麼。
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不敢置信的抬頭,與兄妹們大眼瞪小眼,意識到其他人都在興的笑,才木愣愣的挑角。
覺得自己還在做夢啊。
正在貓嫌狗厭年紀的小弟忽然撒瘋,撲到窗邊,桄榔一聲推開窗,朝外大喊:“我姐上報紙啦,福星警,為正義帶好運——”
易家棟和易家如一左一右撲過去,一個捂住小弟的,一個抱著他的腰將他拖回屋。
按住了這只小猴子,確定他不會再發瘋,易家棟才低聲斥道:“小心別人報警,你姐明天早上就又多一個頭條,擾民被出警調解啊。”
盡管兄妹倆及時制止了易家俊的中二行為,窗外卻還是依次響起開窗和詢問聲:
“什麼事呀?”
“誰在鬼吼啦?”
公屋住的,這棟樓放個屁,隔壁都能聞到臭氣,更何況是早上推窗大喊,簡直像在全區大喇叭。
易家棟見好多人伏窗在問,只得推窗解釋道:
“玲姨,是家怡昨天在警署捉兇手有功勞,今早登了報。”
樓下剛買生煎回來的大姐仰頭笑道:“好幾個頭版頭條呢,照片拍的好靚,阿棟,你家大妹好厲害哦。”
“說是警界預計要耗時一年去破的案子,家怡好眼力,發現大家沒找到的兇,立大功。”
“哎呦,后面還說家怡當街勇擒兇手,強力哦。以后要家怡保護我們明德邨的治安咯。”另一個早起的伯伯笑著仰頭播報。
四圈鄰里們紛紛伏在窗邊聽熱鬧的,年紀長的都積極參與進來,各個得意洋洋,甚至還有人大伯笑著重復念:“家怡小時候我抱過的誒,那時候看頭角崢嶸,我就知道將來比大事。”
“林伯,你說的那時候家怡才因為跟你家二蛋穿弄堂撞了頭,鼓老大一個包,當然頭角崢嶸了。那之后好長一段時間,易大鏟都不讓家怡跟你家二蛋一塊兒玩。”
已故的易父因為時時刻刻拎著他自己做的大鏟子,因而得了鄰里們一個‘易大鏟’的外號。
易家棟伏著窗聽老鄰居討論家怡小時候,心里熱烘烘的。
“哥,你能不能多買幾份報紙啊,咱們燒點給爸爸媽媽,讓他們也開心開心唄。”家如一邊計劃要買幾份帶去學校,一邊朝哥哥建議。
兄妹四個難得一塊兒吃早飯,桌上易家棟又關心了家怡肩膀的傷,喊晚上收工早點回家,他煲黃豆豬腳湯給補補。
飯后又幫把自行車搬到樓下,一臉喜慶的跟道別。
家人比還開心,比還興幸福,搞的易家怡反而不好意思大笑了。
騎著自行車穿過小巷,偶遇了更多鄰里,不僅各個打招呼,今天還要多恭喜兩句立大功,稱贊和歡慶氣氛彷如過年。
想到哥哥和弟弟妹妹的反應,有些無措。
這種自己經歷一件事,有那麼多人喜你所喜的狀況,實在好陌生。
長過程中,因為父母有自己的事忙,易家怡曾流著眼淚超用力的在日記本里寫下獨自經歷的長陣痛。
在最重視友誼的年,不知是誰最先不聯絡,從此與好伙伴走失,因而悲傷的明白什麼分別。
在被嫉妒和抹黑后,學會斂和不炫耀。
在講義氣的年紀因為別人沒能達自己的期,委屈憤恨,在與好友吵吵鬧鬧乃至絕后,學會自省復盤,懂得什麼人與人之間的安全界限。
不斷長,磕磕絆絆的接孤獨,學會獨立,終于能苦笑著忍住獨自慶祝好績,也獨自舐傷口。
可忽然之間,邊出現了三個脈相連、相依為命的人,推翻了在心外構建起來的墻,強行將熱空氣吹進方寸間。
今天騎行上班,易家怡耗費了比往日更長的時間。
因為沒出息的小警拐到小巷弄里,哭了個鼻子。
抹著眼淚推著自行車歪歪斜斜走上大道時,易家怡想,怎麼還不發薪水呀。
也不知道幫助重案組破案,有沒有獎金拿。
弟弟的網球拍都盤出漿了,想給他買個新的,好牌子的。
妹妹的小皮鞋都有些頂腳了,走路時大腳趾廓都看得出,想給妹妹買雙新皮鞋。
哥哥總在下廚時就著油煙唱歌,想給他買個好一點的油煙機,再請他去ktv好好嗨一場。
家人…嗚嗚…
要為他們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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