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前夜殘留的一涼氣尚未消散，路邊枯黃的草葉上有那麼幾滴微不可察的的珠。

　多年未曾有人修整的道上傳來篤篤響聲，馬蹄掠過時揚起漫天黃沙。

　領頭的人勒韁繩，后仰，驅使□□棗紅駿馬轉向朝回走。

　雙馬車斜停在路中，車廂旁的木窗被推開了一條。

　領頭人行至馬車旁，聲音糲地低聲說：“公子，前面有逃民。”

　車廂里傳來低啞地男聲：“繞過去。”

　領頭人面難，猶豫片刻后抿道：“只這一條路，若繞，便要進林。”

　馬車里的人沒有遲疑：“繞。”

　領頭人只能頷首道是，轉招呼兄弟們進林。

　既然進林，就必棄馬車，他們解開了束縛住拉車駿馬的繩索，扶著一路坐車的男人上馬。

　“鄭哥，看他病懨懨的樣子，騎馬恐怕撐不了多久。”一條傷疤幾乎貫穿全臉的男人騎馬靠近領頭人，“沒了馬車，繞過這段路又該怎麼辦？”

　鄭哥看了眼天，依舊沒有一朵云靠近，他夾馬腹，低聲說：“這不該我們心，那邊只說送過去，至于送過去的是活人還是尸可沒說定。”

　傷疤男：“早知道這邊這樣，何必為了那點銀子跑這一趟。”

　他們一路行來見得最多的不是逃民，而是死尸，枯骨般倒在路邊，甚至不曾有人收尸。

　活人也有，可也不比死尸強多，還剩一口氣沒咽下去。

　“咱們剩的東西也不多。”傷疤男咽了口唾沫，“我已經兩天沒怎麼喝過水了。”

　鄭哥：“難道我喝過？”

　傷疤男朝后方仰了仰：“那位過得可比我們好。”

　傷疤男憤慨道：“他的命是命，咱們的就不是？來的時候咱們有多弟兄？現在還剩幾個？剩下的那點水得先可著他，干糧還剩多？”

　“竟還是個金貴人，這不能吃那不能吃。”

　“要我看，咱們直接……”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下，“就說他被逃民害死了，反正那邊也沒說死活。”

　鄭哥提起馬鞭不輕不重地過去，傷疤男也不躲，挨了這一下。

　“是沒說定生死，可帶著活的回去，價錢不同。”鄭哥皺著眉，“死的兄弟都有家小，不能讓他們白死。”

　傷疤男朝地上啐了一口：“是，那些老爺不缺錢，能拿錢買命，咱們這些窮的只剩一條命的，得拿命掙錢！”

　來的時候四十多個弟兄，如今晃眼一看，剩下的不足十個。

　為了填飽肚子，明明馬兒無災無痛，也要宰了吃。

　即便如此，他們剩下的東西也不多了。

　偏偏僅剩的東西都得先照顧那個病秧子。

　傷疤男打定主意，若他們回不去，那在他斷氣之前，必先將這病秧子宰了。

　他停在原地，轉頭看了眼坐在馬上的病秧子，眼中戾氣一閃而過，隨后彎腰低頭，打馬鉆進了樹林。

　樹林早已被難民們了一層皮，無法給他們提供任何東西。

　一行人繞了四五天，僅剩的水喝完了，又殺了一匹馬充喝。

　但他們依舊沒能從樹林里出去。

　走得太深，又沒有輿圖，沒有水流領路，好幾天都在原地打轉。

　剩下的馬他們不敢殺了，再殺，就算走出了樹林，也沒法靠一雙走回南方。

　傷疤男數次在夜深時靠近病秧子，他想勒死對方，掐死或是一刀捅死，利落干凈又能解心頭之恨。

　這天夜里，他終于下定決心——眼看是回不去了，何必繼續伺候這個有錢人家的公子。

　此人不比他們多雙眼睛多只耳，沒見得命比他們的值錢。

　殺了他，也算給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臉蒼白的男人靠在樹邊，他穿著白苧衫，腰纏薛帶，頭戴牙冠，腳下是一雙四周鑲以云紋的飛云履，即便在逃難路上，依舊不見狼狽倉惶。

　傷疤男看著他，心中滿是憤恨。

　這樣的人生來就踩在他們頭上，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哪怕此刻居于荒山野嶺中，對方依舊端著世家名門的架子。

　傷疤臉出了匕首。

　弟兄們都在睡，不是他們不警醒，而是為了省糧食。

　只有在睡夢中，他們才不會。

　殺了他！

　傷疤臉靠近了那個病秧子，他不知道這人姓什麼，更不知道這人什麼，他們接到這單“生意”時只知道這是個貴人。

　有多貴？

　如今還不是要死。

　就在他手中的匕首要刺出去的那一刻，變故突生！

　一束朝他們打來——

　那將此照的亮如白晝，將他此刻的狠模樣照得無所遁形。

　傷疤臉愣在原地，手中匕首頹然落地，斜斜地土地中。

　“神仙……”傷疤臉喃喃道，“神仙來了……”

　那白得刺目，絕不是火炬散發的，也絕非日，白得刺眼而純粹。

　傷疤臉沖著芒發出的方向跪下，他聽過很多傳說，干他們這行的總和生死打道，不能不信神佛，他聽說曾有老翁，于山窮水盡時得神仙相助，從此富甲一方，子孫后代亦得福祉，生生不息。

　此必是神！

　這等能將黑夜照亮的絕非凡人能有。

　“怎麼了？！”弟兄們終于醒了。

　他們臉上的表幾經變化，從茫然到驚恐，再到敬畏。

　他們都信神，每每出來做差事都要先敬神，若哪年年景好，年底還要專程去廟里拜一拜，搶個頭香。

　傷疤臉跪在地上，額頭地。

　他不求人前顯貴，也不求富甲一方，只要神仙施以援手，讓他們能離開樹林，順利回到南方就好。

　就連鄭哥也跪在了地上。

　唯獨病秧子沒貴，他依舊靠著樹，甚至沒有站起來。

　只是此時沒人在意他。

　所有人都雙膝跪地，額頭地，等待神仙為他們指一條生路。

　“抬起頭來。”

　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似乎是從四面八方一起涌來，人分辨不清方向，明明沒有靠吼，卻能每個人都聽清。

　那聲音如金玉相擊，人只聽聲音都覺得說話的人一定有如山如岳般的懷，是個清風朗月般的君子。

　眾人紛紛抬起了頭。

　可……

　從中走出來的是個著異服的老婦人。

　老婦人穿著一條怪異的長，不似他們見過的任何模樣的子，但卻有這復雜繁復的花紋，上面似乎繡著花，復雜鮮艷，遠看仿若真花。

　此刻躲在草叢后的葉舟還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否則一定跌破眼鏡。

　草兒娘上穿的是超市按斤進的沙灘。

　價格便宜，印花有點俗，是大片大片的牡丹。

　本來葉舟是沒準備進的，但實在是太便宜了，好像不買就算吃虧。

　穿在草兒娘上也有點怪異，可能是氣質問題，反正草兒娘穿上沙灘也像古代人，有種詭異的違和。

　他已經觀察這群人好幾天了，這片樹林連著幾個山脈，并且沒路，所有小路都是野經年累月踩出來的，所以之前葉舟探索周圍也很小心。

　之所以能發現這群人，是因為他所在的地方地勢高，他又每天拿著遠鏡到看，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潛在顧客。

　不過剛開始他還是不敢跟這些人接。

　等他們了一段時間，沒有太大威脅后，他才敢帶著草兒娘過來。

　他要維持人設，就不能自己去跟這些人接。

　好在草兒娘很有這方面的天賦——簡直就是個天才！換到現代絕對是老板最喜歡，員工最討厭的管理層人才。

　哪怕沒有葉舟授意，也能無師自通的去敲打新雇員。

　導致現在新雇員看到他就鞠躬，這是葉舟要求的，他能接鞠躬，不能接下跪。

　葉舟放下喇叭和強手電，仔細去聽不遠的靜。

　草兒娘很鎮定，臉上卻還帶著笑，慈眉善目的看著眼前的一群壯年男人，聲音平穩地說：“仙人得知有人困，遣我來看個究竟。”

　草兒娘沒覺得自己在騙人，理直氣壯，認為自己就是了仙人的指派。

　眾人大驚，但無人敢說話，還是領頭的鄭哥振作神，僵的朝草兒娘拱手道：“敢問仙姑……”

　草兒娘臉上的笑更和藹了。

　哎呀，都是仙姑了。

　不過還記得自己如今跟著仙人，不能哄騙旁人，于是擺手道：“我不是什麼仙人，先前也在逃荒，是仙人使神通救了我一命，給我吃穿。”

　鄭哥紅滿面：“仙人可在此？”

　草兒娘微笑道：“仙人無不在，無所不知。”

　草兒娘微微側：“仙人有一府，隨我來。”

　說完便不再與這些人談，轉走向樹林，手中也出來，但沒有剛剛那道亮。

　鄭哥一群人無人敢不信。

　他們此刻被困在這里，進退不得，水與干糧都已耗盡，此時天降甘，就是不信神的也要信了。

　“快！快！快跟上！”傷疤男跑得太急，臉朝下摔在地上，但他不當回事，手腳并用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跟上去，連自己的馬都忘了。

　鄭哥也激，但他還記得馬，也還記得病秧子貴人。

　“馬！”鄭哥高聲大喊，急切地連俚語都喊了出來，“你們他媽的把馬忘了！”

　他轉頭看向還靠在樹干上的病秧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嫌棄，靠近后彎腰問道：“貴人，我抱你上馬？”

　病秧子咳了兩聲，低聲說：“有勞了。”

　鄭哥有些疑：“貴人剛才為何不跪？遇仙不跪，便不誠心。”

　病秧子氣道：“非我不跪，力不從心，鄭大哥，我站不起來了。”

　鄭哥：“……”

　病秧子看樣子真要死了。

　鄭哥想起銀子，一咬牙，背對病秧子蹲下：“勿要多言，你且上來，我背你過去。”

　“若仙人慈悲，肯救你一命，也是你的造化。”

　還在旁邊聽的葉舟：“……”

　咋救？他沒救過病人啊，他救的人也不需要吃藥。

　全都是“飯治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