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爺爺不想說,就沒再問。
不過心裡更是疑,這裡面一定有故事!
當年上山下鄉,三叔和姑姑,還有父親都去了農村,家裡只留下了小叔,返城以後,為什麼單單就父親留下沒回來?
要知道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區別可大了,就說糧食吧!
非農業戶口的城裡人,有紅塑料皮的糧食供應證,俗稱「糧本」或「紅卡片」。
一個年男,如果是事業單位員工,每人每月三十二斤糧食;如果是廠礦企業工人,每人每月有三十八斤糧食;雖然其中大部分是糧,但起碼還能糊口。
可農民呢?
因為糧食統購統銷,農民種的糧食不能隨意銷售,沒有選擇餘地。
了公糧之後,餘糧能吃半年就不錯,家裡沒糧就到田頭地尾撿爛地瓜、白菜葉子,回家放白蘿蔔一起煮著吃。
地瓜吃的燒心不說,吃一斤能拉出來三斤!
得沒辦法,就把糠用磨子推細,做饅餅吃,吃到最後拉不岀來就用手去摳......
1977年恢復高考後的第二年,就有知青開始陸續返城了,為什麼父親沒帶著家人回來?
這些年了,又為什麼和兩個叔叔、姑姑都不走?
而且父親的格變化也很大,仔細想想,應該是自己上小學三四年級以後,父親就大變,再也不顧這個家了。
要說他和母親不和,可他又從來沒和母親過手,更聽不到兩個人大吵大鬧......
到底什麼原因,能讓一個顧家的好男人,突然變了一個浪敗家子?
「想啥呢?」周國柱呵斥起來,「添火!」
「哎!」
——
周東北連著喝了三大碗疙瘩湯,肚子都鼓了起來。
周國柱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一口一口著煙袋鍋,仔細看,眼角還帶著一笑意。
周東北放下了筷子,瞥了一眼爺爺那雙糙的大手,有點害怕,一咬牙,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爺!」
「嗯?」
「我想停薪留職,去做生意!」
房間里一片安靜,周國柱的「吧嗒」聲也停止了。
「爺,改革開放七年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做生意,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不想再守著這份工作了......」
「噠噠噠!」
周國柱將煙袋鍋磕在了炕沿邊上,煙灰灑在了磚地上。
周東北閉上了。
「別想用不著的,剛漲完工資,六十二塊七,不了!」
「咱們的大市長,第一檔的基礎工資40塊,職務工資130,加一起,一個月也不過才170塊錢!」
「還有咱們的馮大廠長,什麼級別?那是局級,一個月122塊錢!」
「你是工人,去哪兒腰板都直,找媳婦更容易,誰不高看一眼?!」
「別去和那些個戶比,咱們的飯碗是沒他們裝的多,可它姓鐵!」
說完,周國柱扯過煙笸籮,給煙袋鍋續上煙葉。
「爺,我知道您看不起個戶,覺得干這個的都是些盲流子,可您知道嗎?未來就是這些人先富起來的......」
周國柱抬頭看了一眼,覺有些怪異,大孫子平時老實,三腳都踹不出個悶屁來,今天這是怎麼了?
周東北看出了爺爺的疑,可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些話今天必須要說!
雖說自己可以不管不顧,但這個工作畢竟曾經是爺爺的,不能讓他老人家寒了心。
「我也能在廠子里再靠幾年,可您想過沒有,如果那時候廠子黃了,我們都沒有了工作,怎麼辦?」
「黃了?」周國柱濃眉立了起來,「扯王八犢子,廠子是國家的,怎麼可能黃?」
「爺,您年輕時干過十幾年的付木工人,很清楚咱們的山山水水!您說,再這麼砍伐下去,還有多樹可砍?還能砍多年?」
周國柱愣了,叼著煙袋不再吭聲。
周東北繼續說:「一棵大樹從苗到材,則幾十年,多則上百年!」
「都說靠山吃山,可如果有一天材的樹都沒了,國家還能再讓砍嗎?到那時候,咱們的木材加工廠怎麼辦?」
「爺,您很清楚我不是危言聳聽,因為這種可能太大了!」
「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八年,那時候真沒了工作,再想自己做生意,就更難了!」
「......」
周東北說了很多,也累了,房間里安靜下來,又響起周國柱吧嗒煙袋鍋的聲音。
出人意料,老爺子並沒有再反駁他,更沒罵人,這反而更讓他忐忑起來。
夕西下,東北冬天黑的早,還不到四點,屋裡已經暗了下來。
周國柱將煙袋鍋在炕沿邊敲了敲,沒說話,起走到了北側一溜木櫃前。
掀開一個柜子,用頭頂著櫃蓋,半個子探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掐著一條走了回來,是用好多種線拼織的,看著像萬國旗一樣。
坐在炕上,打開,周國柱從裡面拿出了厚厚一沓錢,有10元的,也有五元、兩元和一元的。
「爺!?」周東北沒明白他什麼意思。
周國柱看著那些錢,輕聲說:「我知道,你爸一定又惹禍了,不然你不會著急賺錢!」
周東北沒吭聲。
「爺攢了這麼久,一共也才523塊錢,本來想給你以後結婚用,就算咱們買不起電視,但起碼手錶、自行車和紉機咱得買!」
周東北鼻子一陣陣發酸,低下了頭。
「爺才61歲,還不算老!社會在變,我看的清清楚楚!你說的這些,一大半我都聽不太懂,可我得承認有理!」
「爺捨不得這個工作,更不想讓你去做什麼個戶,可俗話說的好,窮則生變!想改變生活,就不能死熬死守!」
「當年,我一個人的工資能養活一大家子人,你太爺太,還有你你爸,你兩個叔叔,還有你老姑......現在不行嘍,尤其你又攤上這麼個爹......」
他沒再往下說,沉默了十幾秒。
「你年輕,有知識,有闖勁兒,我不攔著你!」說著,他嘆了口氣,「知道爺爺最後悔的是什麼嗎?」
周東北抬起頭,連忙了一把眼淚。
「我最後悔的,就是沒讓你去念大學!看看咱廠里新分來的大學生,那可都是寶貝疙瘩!」
「知識決定了眼界,你爺我大老一個,目短淺,竟然還拼死拼活讓你接了班!這段時間以來,每次想起這件事,我都睡不著,實話實說,爺後悔了!」
「社會在變,一個高中生天天在車間里拉木頭,憋屈!」
「我不想再後悔了,所以,你去吧,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錢拿著,不多,是爺的一點心意!」
「爺——」周東北嚨一陣陣發堵,已經說不出話來。
「東北,爺沒啥文化,能送給你的只有三個字,你得記一輩子!」
周東北哽咽起來,「您說!」
「走正道!」
「哎,」他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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