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師低了聲音,
“——在盤龍荒原重為絕地、大風軍窮途末路之時,鐘勝舉行了酬神祭!”
賀靈川失聲道:“酬神!”
年松玉豎指在前,輕輕“噓”了一聲:“小點聲兒,議這個要殺頭的。”
賀淳華面凝重,同樣放低了聲量:“既是酬神,當然而不宣。”
酬神就是祭神明。
鳶國將止酬神寫了國法。這是本大法,懲罰極重,一旦被發現,最輕也是殺頭,再重者族誅,公卿不赦。
其實不獨是鳶國,世上各國莫不如是,區別只在刑罰輕重而已。
賀靈川當然不會忘記,自家就是因為祖父遭人誣告,才被皇帝砍了全家腦袋,罪名即是“酬神”。這兩個字,就是賀家人的心頭刺。
不過所謂的止酬神,不包括祭拜山澤水靈、山野妖怪、門神灶神、財神福神這樣的民間泛神,畢竟人們對升發財、康健有本能要求,遏制不得。
各國明令止的,是私下拜祭特定、的神明,也即是方所說的“邪神”、“惡神”。
比如讓賀靈川的族人腦袋落地的罪名,是拜祭“仝明真君”。
劃重點來了——判定“酬神”最主要的依據,就看儀式中有沒有用上活祭、人祭。你要只是在心底念叨兩句,或者給神明獻上幾盤燒臘魚,不管你拜的哪一位,國家才懶得管你。
“鐘勝拜祭了哪一路神明?”
“彌天。”
孫孚東接著解釋道,“沒有尊號,因為原文寫得簡單,‘頂禮拜,求紓于彌天’。西羅也酬神,鐘勝是不得已為之,我想何簡不會詳細記錄整個過程。”
這個名字太陌生,賀淳華沉:“國師可曾聽過這一路神明?”
“未曾。”孫孚東搖頭,“但鐘勝采取祭,并且祭品還是自己的親生兒!”
賀淳華變:“什麼?”
鐘勝也真是個狠人,把自己的親生骨都獻祭給了神明。
賀靈川暗暗咂舌,難怪是邪神,竟要吃人命。
“那麼這位神明回饋了什麼?”
“神明大悅,惠賜大方,以之應敵,殺一順百。”孫孚東兩手一攤,“可以摘讀的原話就這麼多,余下的都已污損,并不可見。”
“寫了和沒寫一樣。神明那麼大方,到底賜下什麼退敵的神?”賀靈川不滿,“兩位千里而來,總有頭緒吧?”這時就不要賣關子了。
他心里微有唏噓。鐘勝再怎樣驍勇神武,到人力窮盡、無力回天時,也忍不住向神明求助了啊。
反過來說,神明到底有什麼手段,讓陷死局的大風軍又能逆風翻盤,再堅二十年?
小子無知,對國師也敢不敬。孫孚東看了他一眼:“憑何簡的書看不出所以來,直到前不久大司馬找到一封古信,那是鐘勝的親衛手寫的絕筆信。這兩件古對照,終于真相大白!”
賀家父子凝神時,謎底終于揭曉:“彌天神賜下來的寶,就作‘大方’!鐘勝稱其為‘大方壺’,其實是心蟲的巢。”
心蟲?賀靈川很佩服取名的大佬,真是直白易懂啊,別人一聽就知道這蟲子能干什麼。
不過他親爹馬上又把簡單事復雜化了:“這東西是不是還有個正名,作‘三尸蟲’?”
“不錯,就是三尸蟲。”年松玉笑道,“它本無形無質,分寄于人類頭、腹、足三,引出惡妄、郁躁。無論武者還是師,證道第一步就得斬三尸、破執妄。不過軍隊里的大頭兵本對付不了它,用出來就是戰場上的大殺。”
“軍隊烈之氣極盛,又有國運護,天然克制各類法、邪魅。”
這一點,賀靈川倒是知道的。
軍營從不鬧鬼。并且大型的法神通在戰場上很難奏效,除非施法的師和武將本也國之氣運的強力加持。
通常來說,只有國師能辦到,比如眼前這位孫國師。
孫孚東拊掌道:“這三尸蟲卻是人類原就有之,不會被氣、元力排斥,順順利利就能附到敵人上,迫使他們聽命于己、反戈倒攻,實乃神也!”
賀淳華終于聽明白了,長長呼出一口氣:“也就是說,您為這件神而來?”
“不錯。”孫孚東終于將問題都講清楚了,“當年它能幫鐘勝守城,現在就能為我們退敵。你不必擔心巢里的三尸蟲死去,那不需呼吸吃喝。”
賀靈川突然道:“您方才所說的大司馬是?”
剛才聽見“大司馬”三字,賀家父子心頭都是一跳。
“還有哪位?”年松玉挑了挑眉,“當然是當今國丈,柱國大將軍、大司馬東浩明!”
來了!賀靈川和父親對一眼,心中都道“果然如此”。
短短兩個月,柱國大將軍府的侍衛、潯州牧的兒子、大鳶國師先后出現在黑水城,這絕非偶然。
直到此時,他們之間的關聯才清晰地顯出來。
賀淳華一臉訝然:“居然是大司馬尋得的線索。那麼您二位前來,是……?”
“王上與大司馬商議,派我趕來盤龍沙漠,務必在臥陵關賊子制船下水之前,取回大方壺!”孫孚東指了指年松玉,“我路過潯州,年將軍派出麾下強手相助,由年都尉統領。但在黑水城,我們需要向導、需要人手,也需要別的助力!”
“取回大方壺?”賀靈川看了看父親神,然后一臉震驚,“等一下,你們該不會想要沖進盤龍沙漠?紅崖路馬上關閉,黑水城三歲小孩都知道,這時候進去就是送死!”
他越說越大聲,除了作態也有氣急。
才五十多個好日子,麻煩就來了嗎?
驚天危機、力挽狂瀾什麼的最討厭了,他就想當個混吃等死、庸庸碌碌的二代啊!
賀淳華也沉道:“此時盤龍沙漠,確是九死一生。兩位不是黑水城人,沒見過盤龍沙漠的兇狠。神通在那里都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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