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壽宮。
葉傾懷單穿一件中,外面披著一件黑緞的袍子,坐在塌邊,看著手裡的詔書出著神。
這副模樣已有一個時辰了。
所幸夜已深,芳華姑姑和李保全都已睡下,只剩下幾個小太監守在殿外。若是芳華姑姑和李保全在,必要在耳邊嘮叨些保重龍的話。
手中的詔書是顧世海在大理寺草擬的,下午由閣送了上來。上面寫著王立松的罪行和三司會審的庭審結果,只差皇帝的一方璽印,就可以將王立松革職流放的決策詔告朝野了。
這個印必須得蓋。縱然心知肚明這場三司會審有多荒謬。
葉傾懷雖然向來無心朝政,但畢竟是生在皇家長在皇家的孩子,十幾年的耳濡目染培養了敏銳的政治嗅覺,扮男裝瞞天過海的長經歷更是養了謹慎的子。
如今的朝局與所以為的大相徑庭,更可怕的是,甚至不知道這潭水有多深。
但局勢只會比能想到的更艱難。顧世海能當著與一眾朝臣的面上演一出指鹿為馬,足見這個朝堂早就不姓葉,而是姓顧了。
或許朝中尚有幾個忠君直言的骨頭,可如今的局勢下,他們也發不出聲,葉傾懷也不願讓他們此時站出來發聲。他們此時站出來,不過是徒增幾個「李文清」罷了。
顧世海在朝中的聲,是在壬申之中樹立起來的。
壬申之中,軍統領到了大皇子的鼓發宮變,太子以保皇為名調京畿九門衛殺宮中鎮叛,大皇子黨與太子黨通宵廝殺,最後大皇子黨盡數伏誅。然而,讓老皇帝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太子並不是來清君側的,剿滅了叛軍的太子掉轉矛頭,將手中染的劍指向了皇位上的父親。
若非時任刑部侍郎的顧世海帶著刑部緝查司的幾十名巡捕死戰不退,力保皇帝,只怕順平帝早已死在自己兒子的劍下了。
顧世海自此一戰名。
聽說那一日夕染,年逾不的顧世海手持長刀立於太和殿外,中數箭,滿污,卻猶如戰神般屹立不倒。他面對十倍於他的敵人毫無懼,大喝道:「鷹巢飛將顧世海在此,爾等蛇鼠膽敢寸進,必首異!」竟將敵人喝得一時無人敢於上前。
壬申之后,順平帝念顧世海護駕有功,對他頗為賞識和倚重,短短一年間便將禮部、刑部、兵部都到了他手中,甚至在殯天之際還欽點了他作為輔政大臣扶保帝。
顧世海陞之快,可謂是一步登天,縱觀大景兩百年歷史也無人能出其右。
而對於這位次輔,葉傾懷也一向是信任有加,敬仰有餘。一方面是因為父親的認可和託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壬申之中顧世海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氣概實在是令人唏噓,葉傾懷雖是兒家,卻也不為他的膽魄所折服。
所以,時至今日,怎麼也想不通,昔日捨生取義的大英雄,是怎麼變翻雲覆雨的竊國者的。
「權力真的有這麼可怕嗎?」葉傾懷不喃喃自語道。
葉傾懷想起順平帝駕崩前,曾警示過,朝臣就如同弓弦,用得再順手,用久了也得換掉。因為權力會腐蝕人的心,讓人的心變得鬆弛。
看著手中的詔書,詔書上一筆一劃都出自顧世海筆下,鐵畫銀鉤,遒勁有力,一看便是出自武家之手。顧世海的心,當真也已變得鬆弛了嗎?
不知道。
葉傾懷將那張詔書合了起來,起放到了書案上。並不打算蓋印,至今天不打算。
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低頭退怯,做一個權臣手中的提線傀儡,一輩子退居在這後宮的方寸之地里。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朝局一個轉變的機會。
要去找王立松,無論死活,只要能在這紙詔書發告前找到他,那麼萬事皆有可為。
但這談何容易?王立松是一切的癥結所在,顧世海勢必會將他關在最的地方。以葉傾懷一己之力,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難覓得半點蹤跡。
需要人手。
但畢竟才剛剛親政,朝中多是父親留下的老臣,並沒有自己的近臣。不說前朝,便是在後宮中,所能信之人也寥寥無幾。
手中能用的棋太了。葉傾懷有些懊惱。枉在位兩年,卻是虛度毫無建樹,還自以為朝野太平,是君臣互信的局面。其實不過是豢養在皇宮裡的一個寵,所見所聞都是旁人刻意編織給看的話罷了。
也是,若是朝中當真都是忠君之士,君臣一心,大景又怎麼會那麼輕易就亡了?
只是總把目放在陸宴塵上,一心怨他恨他,覺得是他亡了大景,以至於本沒有注意到近在眼前的朝堂里有多患。
若大景朝野清明,兵強馬壯,又何懼叛軍?
想起前世臨死前曾執著地要問陸晏塵一句,在他的心裡,自己可是當真如他檄文中所寫那般昏聵不堪。而陸晏塵的回答也言猶在耳。
「自古以來,只有被推翻的昏君,沒有被推翻的明君。」
或許,在陸晏塵眼中,彼時的自己當真是忠不辨的昏君吧。
想到這兒,葉傾懷心中升起了一個有些荒謬的猜測:若是陸宴塵所言非虛,當真是對這個皇帝寄頗深,那他後來起事,該不會因為見昏庸無能,所以大失所,才要宮讓退位吧?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葉傾懷否定的。叛是何等大事,怎麼可能因為這麼可笑兒戲的理由?
念及陸宴塵叛的由頭,葉傾懷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世的顧世海,也是死在陸宴塵手中,甚至可以說,顧世海正是陸宴塵起義的導火索。
前世陸宴塵回鄉丁憂后,葉傾懷子份走,而後過了不久從允州傳來消息說顧世海的長子在允州例巡時遭襲,同行十幾侍從無一生還,犯案者正是在允州丁憂的陸宴塵。
陸宴塵殺了朝廷命,橫豎都是一死,索舉起了反旗。顧世海因痛失子,對他深惡痛絕,幾番主請纓,均被朝臣以大局為重攔了下來。然而,最後陸宴塵殺到盛京城下,顧世海力戰不降,最後還是死在了陸宴塵手中。
當年看到允州送來的呈報時,葉傾懷的震驚猶如今日會審之時。怎麼也想象不出儒雅斯文的陸宴塵拿刀的模樣,不僅拿了刀,還一口氣殺了十幾人,殺的還是當朝次輔的長子。
是什麼讓一個手無縛之力的飽學之士提起了刀,犯上殺人的?
葉傾懷不知道。
但知道,陸宴塵一定不是和顧世海一條船上的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顧世海的事上,陸宴塵或許是可用之人。
葉傾懷決定試探一下陸宴塵。
”伴隨著這聲清冷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蘇年有些艱難的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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