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逢年有祭日月星辰的風俗。

　此祭本應有皇帝主持，但大周朝皇帝年尚未主事，這樣的祭祀，便一向由宰相孔業主持。

　祭祀日神由孔相主持，除夕的祭月則由張行簡主持。因為東京有些傳奇戲稱，將張行簡稱為“月亮”。

　那樣的戲稱或許出自某年除夕祭月時，月不出，眾人惆悵，張行簡到，月亮便從云后出來，讓典禮能夠持續；或許出自某夜湖邊賞月，民間街坊歌舞不留意看到張行簡獨時詩意倜儻的模樣，將他錯看作月神水……

　從那時開始，只要祭祀時夜間無月，大家就將張行簡當那“月亮”用。

　小將楊肅津津樂道，跟沈青梧講著東京這些老掉牙的故事。楊肅意猶未盡地問沈青梧：“將軍覺得這些傳說如何？”

　沈青梧覺得平平無奇：“是搏名的手段吧。”

　楊肅：“……”

　帶他們這些將士宮的宦回頭，忍不住多看了這位大周第一位將軍一眼——要知道，在吳將軍進東京前，他們并不知道鎮西將軍是子。

　這位將軍，不知會如何攪東京這池渾水。

　“轟——”

　宮門大開，站在丹墀下，一眾將士抬頭，向莊重樂聲的中心去。

　沈青梧抬起頭，看到飛雪下，長階上修建的高壇上，巫師樂師環繞，編鐘聲清幽，披祭祀猶服的青年背對著他們，帶著文武百，叩拜明月。

　月神為主，百星從祀。蒼天渺冥，傳至上天。

　萬籟俱寂，只聽雪落聲、莊嚴的祭樂聲。雪紛紛揚揚，落在那為首的青年上，那圣潔干凈，與青年本的氣質融為一，這樣的場面，讓沈青梧這一列宮的邊疆將士不屏氣凝神，唯恐驚天。

　張行簡轉過了，丹墀下的將士們看到了他的容貌。

　楊肅看得呆了，撓撓小白臉，喃喃自語：“這可是張月鹿。”

　——將軍說人家是“搏名”，未免不公。

　沈青梧定定地看著從高壇上走下的張家月亮，隔著雪，遙遠的一些記憶在復蘇。

　在邊關的幾年，多次越想越不甘，越想越郁。

　想是不這人的，不然為什麼當年被迫發誓，并沒有肝腸寸斷的覺；不然為什麼刺他一刀，并沒有心疼誰的覺。

　這年除夕飛雪，時隔三年再見張行簡，沈青梧公平地講，他更好看了。

　此夜此時，沈青梧跟著楊肅重復，一字一句：“這可是張月鹿。”

　……張月鹿算個屁，卻沒想好怎麼面對他。

　高壇上主持完祭祀的張行簡走下高臺，意態閑然，氣度雍容間幾抹隨意的風流。他拿帕子手，聽宦在耳邊耳語，漆黑的眼睛微微一，向丹墀下來。

　宦高呼：“鎮西將軍到——”

　百站起，好奇來。

　隔著飛雪與人群，沈青梧清楚十分地看到百后的張行簡眸子起初清潤明亮如星子，在看到后，他的眼神便恢復平靜如死水的模樣。

　孔相不在，他理應迎。

　百竊竊私語，大為震驚：“鎮西將軍是的嗎，我等怎麼無人知道……是誰封的將軍？”

　廊廡殿臺下，隔著燈火，沈青梧目冰涼地看著張行簡。

　他的冷淡只靜默了那麼兩息，下一刻，他面上笑意清淺有禮，代替年的皇帝，自臺上迎下，帶著恰到好的熱：

　“吳將軍。”

　沈青梧一臉平靜地往前走。

　楊肅等人連忙跟上。

　--

　十九歲的沈青梧，被博容強迫著學會了一點看眼。

　看得出來，張行簡是不愿見的。

　礙于禮數，他表現出彬彬有禮的模樣。

　在心里道：你不愿見我，與我何干。

　--

　益州軍此次大勝，朝中大。鎮西將軍是子一事固然讓人不解，但今日到底是除夕祭月，沒有人會不識抬舉地站出來問。

　沈青梧一步步往高臺百列陣中走去。

　聽到耳邊百的討論，一眾聲音中，有一道聲音帶著吃驚與抖：“青梧？！”

　那是兄長沈琢，他驚訝得連酒樽都握不住，刷地一下站起。旁邊有侍衛及時地將沈將軍下去，示意沈將軍不要輕舉妄。

　張行簡垂著眼，親自倒一杯酒，雪花落在他睫上，也落在杯中清冽的酒中。

　益州軍這次慘勝，將士上下都很辛勞。于于理，這杯酒該敬沈青梧。

　沈青梧一步步向上走的時候，聽著百的聲音，聽他們說“怎會是子”時，不怎麼的腦子，稍微回想了一些往事——

　博容自然是支持當將的，但是博容也告訴，世間很難接子朝，他們需要徐徐圖之。

　然而沒過多久，沈青梧就被封將軍了。

　那時博容意外十分，與開玩笑：“莫非我們阿無出顯貴，在朝中有人保你？”

　沈青梧當日沒有多想，但是今日看百們的迷茫，再看張行簡的舒靜安然，心里明白是誰在保順利當將軍了。

　腳步停在了張行簡面前。

　百之中，沈家人已經認出了這位威風凜凜的將軍，正是他們家那位二娘。沈家人坐立不安，上冷汗淋淋，以他們對沈青梧的了解，沈青梧會搞砸一切。

　為何回東京？是來報復他們的？

　因為他們不讓嫁張行簡？可是……不是發過誓了嗎？

　在張家和沈家即將舉辦婚禮時，沈青梧回到東京，到底是何心思？

　眾人心思各異，一片寂靜中，張行簡眼皮上抬，向面前的將軍。他代表朝廷，將手中這杯熱酒遞出：

　“將軍辛苦，請飲此酒。”

　燈火輝煌而寂寥。

　他稀疏平常地做著該盡的禮數，但是沈青梧目平平地看他片刻，肩而過。

　一片詭異的寧靜后，張行簡聽到沈青梧問旁邊瑟瑟發抖的宦：“我坐哪里？”

　宦鼓起勇氣：“您還沒喝那杯酒呢。”

　沈青梧回答：“我聽說，一般都是宰相給我這種遠道而來的邊將遞酒的。張月鹿是宰相嗎？”

　這問題，讓百面面相覷。

　背對著他們的張行簡垂下眼，輕輕笑了一聲，放下了酒樽，溫和道：“孔相病了。既然吳將軍如此講禮數，那便等孔相吧。”

　他回頭看。

　目。

　四目相對，四肢百骸間竄上火苗，瞳眸卻一黑若崖下深潭，一淡如死水凝冰。

　一言不發，沈青梧落座。

　楊肅等人心里嘖嘖稱奇，十分敬佩自家將軍。他們肅然低頭，跟隨沈青梧落座。不清楚東京場的他們，含糊地跟著沈青梧，齊齊不向張行簡行禮。

　殊不知如今朝上，張行簡地位近次于孔相罷了。

　百中靜得針落可聽。

　沈家人嚇得抖如篩子。

　縱是張行簡一貫表現得脾氣甚好風度極佳，然而沈青梧這麼瞧不上他，會不會給沈家惹出大禍？

　張行簡笑了笑，并不多看一眼。雖然他此時想到了那年深巷中刺他一刀的沈青梧，臉有多蒼白，眼睛就有多烏黑。

　依然是“與眾不同”的沈青梧，卻與他何干。

　--

　夜宴如常進行。

　年的皇帝被請來席，只坐了一會兒，就無聊地喊著要姐姐，胡鬧著離開了。百一言難盡，只好干笑。

　幸好接下來沒有發生奇怪的事。

　夜深宴住，過了子夜，百打著哈欠，各自回家。

　宮燈在雪地蜿蜒如河，張行簡披著氅，緩緩行在雪中。不遠不近，在他前方不到兩丈的距離，是沈青梧等人。

　沈琢等沈家人追上沈青梧：“青梧，你站住！這是怎麼回事……唔。”

　他們氣急敗壞的拉扯，被楊肅等人用刀擋住了。

　沈琢怔住，抬起眼，看到那幾個面生的武將后，沈青梧平平靜靜。

　沈父尷尬十分，低聲音：“你這幾年去了哪里，怎麼了將軍？你知不知道我朝是沒有子為的……你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沈父想來拽：“快些辭！為父明日就稟朝廷，說教不嚴。”

　沈青梧眼皮不抬，頑劣桀驁十年不改。

　沈父面有怒。

　沈琢目復雜地看著這個數年不見的妹妹。

　周圍人來人往，沈父不想讓人看沈家笑話。他眼角余，更看到了越走越近的張行簡。今晚宴席上，沈青梧與張行簡的那一出針鋒相對，明日不知會被人如何發散。

　沈父勸：“你呀，你方才不該對張三郎那麼沒禮數，不應不理他……”

　沈青梧疑：“我不是發誓說再不搭理他了嗎？我這不是按誓言做的嗎？”

　沈父勉強深吸口氣：“……當年的事，爹是后來才知道你娘做了什麼。你回家來，爹會代他們，讓他們不許再欺負你。”

　沈青梧：“我有條件。”

　的目落到飄落雪花后的張行簡上。

　沈父看到了，很為難：“嗯？你若是舊難忘，也不是不能商量……”

　沈青梧道：“張行簡跪地求我，我就辭。”

　走到近前的張行簡抬頭，目溫和地來。那溫和浮于表面，眼底深，他的清淺是沒有什麼的。

　沈家人當然不能讓張行簡給沈青梧下跪，他們言又止。

　沈青梧掉頭揚長而走，楊肅等人帶著一腔好奇心追上將軍。

　留下的人面面相覷：幾年不見，沈青梧是終于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