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在天上炸開，轟然聲震。

　多數人都去欣賞那煙火，張行簡的眼睛亦被突然綻放的絢麗所迷。

　斑斕華后，他再看那長廊古柏下，卻微微發怔。

　樹葉搖落，楊肅等人還沒走，但是原本站在廊下的沈青梧不見了。武藝高強，消失得干凈利索，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帝姬真是大手筆，這煙火不便宜呀。”耳邊喧囂贊嘆不斷。

　張行簡看著長廊前方的空地，有那麼一瞬，心神空落落的，有些無緣無故的傷懷。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突兀緒，強行讓自己目移開。

　周圍舞伎歌們圍著他，他繼續出與先前一般無二的溫和神，與眾人一道欣賞煙火。這種歲月靜好沒有持續多久，張行簡就覺到了的不適。

　起初微微燥，后來四肢緩緩燃上一重震耳聾的劇烈戰栗。

　睜眼閉眼的短短瞬息，他聞到周遭娘子上的胭脂香。這類尋常的香氣侵鼻端，他一時竟心如鼓擂，衫了一半。

　張行簡向后退了半步。

　他面如常，旁邊已有一舞伎手扶他，擔憂詢問：“郎君怎麼了，可是不適？”

　張行簡凝視著這位舞伎。

　他目若溫火，神平靜，若非舞伎到他腕間跳得劇烈的脈搏，便要以為自己下錯了藥，或者藥對這位郎君毫無作用。

　張行簡盯著這位舞伎半晌，舞伎雙一張一合地說話間，他衫汗得更厲害，不控制的讓他想靠近任何一名娘子。

　如此。

　張行簡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微微一笑。

　舞伎出神，在他這樣寬和溫的笑意下，三魂六魄都要被他勾了去。這位郎君沒有表現出被藥效控制的模樣，反倒是這個下藥的人紅了臉，心跳劇烈兩拍。

　張行簡：“在下有事要去更。”

　他掉頭便走，雖說走得干脆，背影卻一貫沉穩，毫不見慌。

　舞伎呆了一會兒，旁邊同伴推一把，幾個侍紛紛跟上去尋人：“張郎君，你不悉園子路徑，我等帶你去更吧。”

　--

　張行簡在陌生的濃夜深園中快走，一重重樹影婆娑落在他面上。

　沈青梧站在樓閣瓦檐頂，風吹袍衫，居高觀。

　見那郎君額上滲汗，步伐平穩。

　一邊人在看幽幽煙火，一邊有侍衛與侍來堵他。帝姬要得到一個人，自然做些準備。

　園林中不聲的戲碼在上演，張行簡低聲喚了一聲“長林”，他那個厲害的侍衛便出現，扶住他趔趄的子一把。

　從沈青梧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張行簡和長林耳語幾句，長林目驚訝，卻當機立斷拋卻郎君，向暗夜中蠢蠢包圍而來的侍衛襲去。

　帝姬不會讓這場暗斗放到明面上。

　所以長林可以在一定范圍攔住人。

　而舞伎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來：“三郎、三郎……”

　張行簡驀地轉，迎向那個最開始的舞伎。舞伎堪堪停步，呆呆看這郎君。張行簡手握住手，面紅耳赤時，張行簡用溫溫和和的笑容勾走了的魂魄：“得罪。”

　他毫不猶豫地在娘子頸上重擊一下，將暈倒的娘子塞灌木下。

　做完這些，他步伐抖一下，肩膀微微發，側過臉深呼吸，正朝著沈青梧能看到的方向。

　還有腳步聲在后追逐而來。

　張行簡被汗水浸得潤的眼睫滴下一滴水，他大略判斷了一下方向，便朝著最近的一個閣子推門而去。他的雪白衫子在門邊飄一下，如同浸了霜的月。

　沈青梧鬼魅一樣。

　黑暗中，立在最高，眼觀八方。

　不僅聽到了長林和幾個帝姬侍衛打斗的兵戈聲，還聽到了更多的腳步聲，侍急切的邀功喚聲：“殿下，應該是這個方向。”

　風吹拂沈青梧的發。

　沈青梧在思考。

　似乎看到了一出好戲。

　似乎可以幸災樂禍地看著張行簡落難。

　曾在十六歲時救過他一次，沒覺得救他得到什麼好；如今十九歲的沈青梧，再次看到張行簡落難，有些興，有些高興，救人的心思卻很淡。

　那是一掛在天上遙遙觀、連俯下的月都冰涼無比的月亮。

　喜歡看到月亮落難。

　喜歡看到張月鹿吃虧。

　不是好人，喜歡看讓自己不痛快的人倒霉，喜歡看月亮墜落，跌深淵。

　眼下發生的所有事，沈青梧憑什麼多管閑事呢？

　博容教過，說東京水深，環境復雜，不適合涉其中。就該而走。

　沈青梧抱著手臂跳下屋檐，在暗夜中揚長而去。

　--

　飛閣流丹，樹蔭若。在黑暗中行走的沈青梧，腦中浮現張行簡漆黑的眼睛，睫上滴落的一滴水。

　那滴水晃悠悠，落他眼中，也在心上輕輕打了個旋兒，清凌凌的。

　說不出那是什麼覺，但一直記得他睫上那滴水。

　月亮是注定要墮落的。

　沈青梧越走越快，又越走越慢。在一道半月門前停下，聽到幽靜中幾個侍討論張行簡的聲音：

　“殿下放心，月亮是您的。”

　帝姬漫不經心地一笑：“我不在意月亮。只是他……讓我想起故人，讓我覺得痛快罷了。”

　站在月門下的沈青梧，平靜無比地看著幽幽長廊下懸掛的絳紅燈籠，燈籠蜿蜒如長河。長河中，腦海中再次浮現張行簡睫上的那滴水，以及煙火綻放下他微笑看著自己的眼睛。

　心神空空地想了一會兒。

　沈青梧突然轉掉頭，向自己來的方向奔去。

　夜霧籠在幽靜的、燃著火的一雙艷麗眼睛中，如同漂浮無際的煙塵，被輕輕一吹就會散開。

　沈青梧想，不會救月亮。

　月亮是注定要墜落的。

　可是如果周圍都是惡人，他本來就要落織好的蛛網中……那為什麼不讓趁人之危一把呢？

　對張行簡的念念不忘，不就是因為沒得到過嗎？

　如果得到了，大約就可以棄如敝履了。

　如果得到了，是不是就能像博容期的那樣，放下執念呢？

　--

　長林擊退幾位不敢大作的武士后，便馬不停蹄去找郎君。他吹了幾聲口哨，讓暗夜中埋伏著的自己人現，幫忙一同阻攔帝姬那一方勢力。

　郎君說，帝姬不想把事鬧大，這是機會。

　郎君不想與帝姬為敵，但帝姬亦不能太過分。

　只是此時此刻，郎君會在哪里？

　煙火頻頻燃燒，天幕被五斑斕的華照耀。巨大轟然的熱鬧下，長林在園林的一間間屋舍前尋找痕跡，心急如焚——

　郎君的狀態不對勁。

　但郎君素來能忍，他并不知道郎君上出了什麼問題。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郎君。

　長林在幽暗中疾行，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悉的人影凜然行來。

　那娘子量修長，走路一貫昂頭闊步，遠比尋常娘子邁的步伐大。臉上也一向沒什麼表，看人的眼神總是不討喜的。但此時此刻，長林竟在向來無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點冷酷森然。

　像是跟誰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沈青梧走得快極，突然一手，一把匕首就從手中飛出，竄黑夜中。長林沒反應過來在做什麼，匕首飛去的方向，很快發出了一聲巨大的炸聲。

　火苗竄上，然后炸裂。

　伴隨著眾人惶恐驚聲：“失火了！”

　“快救火！”

　長林呆住：“……”

　沈青梧抬眸，看到了他。

　長林一時心虛。

　沈青梧應該是不知道郎君當年暗地里出的那些壞主意的，但是長林面對沈青梧，依然氣短心虛。他訥訥干笑：“沈二娘子……”

　沈青梧和他肩而過。

　沈青梧淡聲：“去救火，攔人。”

　長林眸子驟然一。

　長林轉過肩，已經看不到沈青梧的影。他大腦飛快轉，立即明白沈青梧是知道郎君出了事了。

　沈青梧讓他去攔帝姬他們，攪局勢；沈青梧自己則去救郎君。

　長林萬分。

　他對一片黑暗低聲音：“多謝二娘！二娘深義重，在下敬佩，他日一定報答！”

　他還補充：“就算郎君不報答，在下私下也會報答！”

　--

　沈青梧停下腳步，疑了一下。

　深義重？敬佩？報答？

　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沈青梧很快將之拋卻腦后：不重要。

　--

　更斷續，時刻如年。張行簡盤坐在一堆放雜的類似庫房的屋宅中。

　他閉著眼，汗水著額間，面酡紅。

　但若只看他神，便覺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俊逸的郎君如謫仙一般端坐塵煙之上，無念無想，紅塵皆擾，不侵玉。

　高潔得像偽裝。

　誰像他一樣討厭？

　“吱呀。”

　門推開。

　張行簡睜開眼，下一瞬，一片白布罩住他眼睛，阻擋了他視線。

　門關上，來人一手扣住他肩，一手罩住他后腦給他綁上那白布，堵住了他躲避的路。他驚駭仰頭時，被人上。

　驟然的寂靜，奇快的震撼。張行簡驀地后。

　一瞬間萬凝固，不知是誰的心跳聲重如炸雷。

　張行簡已經難起來，白布下睫輕出的意宛如落淚。

　雙相，他呢喃試探：“殿下？”

　來人不應聲。

　他心中有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