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不用獨自一人敬茶,寧晏兀自長吁一氣,神如常朝那人走去。
燕翎也自石徑朝廊廡走來,二人在抄手游廊的轉角了個正著。
寧晏停了一瞬,待他上了臺階,雙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禮,
“給世子爺請安。”
嗓音清越,如同珠玉撞,有一種不同于子弱纖細的好聽。
燕翎靜靜看著。
他好似兩年前見過寧晏一面,只記得年節前隨父親去寧府見禮,大雪紛飛中一圈孩子花紅柳綠立在廊蕪下,所有人放下兜帽秀地立著,唯獨一張白皙的臉陷在絨絨兔里,也不知手里在把玩著什麼,一個人隔著距離靠在角落的柱子旁。
他當時注意到,大約是上流出與熱鬧不相符合的孤寂來。
眼前的,一喜慶的對襟鴛鴦褙子,亭亭玉立,紅寶石的耳墜襯得晶瑩如雪,眉目是低垂著的,從他的角度看到簡約卻不失華麗的點翠頭釵,鼻梁秀麗又翹,白皙的線條一直延至繡牡丹紋的領。
這是他昨日娶進門的新婚妻子。
燕翎目不染纖塵地挪開了,
“隨我敬茶。”
聲音干脆又清冽。
這個空檔,燕國公笑聲咧咧,龍驤虎步屋。
已有婆子掀開布簾,熱地招呼二人進去。
明間,烏泱泱或站或立,聚滿了人,老老視線均落在二人上,確切地說是看著寧晏。
寧晏神平靜跟在燕翎側,兩個人之間明顯隔著距離。
待至前方,第一眼就看到了滿臉胡子,形容略有幾分獷疏朗的燕國公,燕國公常來寧府,寧晏見過幾次,就說婚前,也是燕國公親自過府敘話,當時見過一面,燕國公朝投來溫和的笑容。
“來啦....”語氣極為親善。
新人一道跪下給他磕頭,婢捧著紅漆盤上前,寧晏接過茶奉給燕國公,
“兒媳給父親請安。”
正要起與一旁的老夫人徐氏行禮,卻見先笑著開了口,“瞧瞧,這模樣兒在整個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國公爺真是好眼!”
“哈哈哈!”燕國公捋著胡須笑得不拘小節,看了一眼長玉立的兒子,湊近徐氏道,“若是挑了丑的媳婦,他不跟我鬧?”
徐氏忍俊不。
燕翎置若罔聞,神更是紋不。其他人也不敢多,有燕國公在,府上諸人大多是肅然的。
寧晏也并未將玩笑話當回事,接過侍的茶又奉給徐氏,
“兒媳見過母親。”這才悄悄打量徐氏一眼,年近半百的婦人,一湛藍緙鑲金線褙子雍容坐在燕國公旁,面容白皙溫和,保養的極好,只眼角略生幾分紋路,卻毫不影響的貌,這樣一個人,頂著一張溫秀的臉,讓人倍親切。
徐氏當眾給了一份不薄的見面禮,寧晏接過紫檀木盒頓手沉,鄭重地將禮盒遞給如霜收著。
燕家是個大家族,燕國公熱鬧,喜排場,與兩個弟弟一同生活。
寧晏接著又給二房與三房的長輩見了禮,方坐下等著其他人給敬茶。
除了燕翎外,燕國公還有三子一,二爺與三爺為老夫人所生雙胞胎,二人年紀比燕翎小兩歲,卻是先親,二夫人秦氏明能干,替老夫人掌著府上中饋,三夫人出名門瑯琊王氏,眉目清冷,遇著誰也不言不語。
寧晏各自給了一支鑲嵌寶石的金釵作為見面禮。
最后,只剩席末還站著兩人,著的子似有些不不愿,悄悄推了一把側的清瘦年,年被推得向前,一張俊臉繃得通紅,抬眸對上寧晏溫和的目,越發躁得慌,籠著袖子拱了拱手,
“見過長嫂....”
是燕翎最小的庶弟四爺燕珺。
他生得高高瘦瘦,跟個竹竿似的,人如其名,如玉,結結行了個禮,寧晏贈他一竹節筆筒,預祝他高中。
最后上來的是大小姐燕玥,見弟弟杵在堂中把玩竹筒,嫌棄地將他開,朝寧晏草草施了一禮,邦邦道,“見過長嫂。”
寧晏認出是恰才奚落之人,并未出任何異樣,神溫和夸贊了燕玥幾句,又將一支鑲嵌綠松的雙金釵贈給,燕玥看都沒看一眼,遞給了旁的侍。
寧晏嫁過來之前,榮嬤嬤便幫打聽了,燕國公府最寵的便是這位幺,是燕國公與徐氏的老來,格外疼得,囂張跋扈的程度不亞于皇宮里的公主。既然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不得不能怠慢了,省得惹這祖宗不快,不想,人家哪只眼睛都瞧不上。
寧晏很快將這些思緒拋之腦后,只因偏房的一群孩子涌到跟前,咿呀咿呀喊了幾聲嬸嬸,寧晏又各自給了一袋銀果子,堂屋總算漾起一些歡聲笑語。
待敬茶禮結束,燕國公象征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帶著男人們先行離開。
燕翎走在最后,到門口時,回頭看了寧晏一眼,他的眼神極淡,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匆匆匯,寧晏還來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視線已迅速從上移開。
燕國公一離開,眷之間的氣氛便松不。
雖然關著門說話難聽,當著面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尋新婦的不痛快,除了燕玥自始至終沒搭理寧晏外,其余人象征地過來打了招呼。
徐氏是個溫和的子,開口便關心寧晏,“原先也不常見你,不曉得你吃什麼,有什麼喜歡的,忌口的,盡管告訴你二弟妹。”
顧著張羅牌局的二夫人秦氏俏生生挪過來,雙手在肩頭,“嫂嫂不必與我客氣,我比你先過門兩年,對府上稔一些,但凡有下人不服管教,盡管告訴我。”笑眼瞇得狹長,一臉的自來。
寧晏不習慣與人這般親,不自在地笑了下,“我倒也沒什麼忌口的。”
在寧家冷眼旁觀這麼多年,也有幾分察言觀的本事。
但凡刻意與親近的,要麼是有所求,要麼是揣著忌憚的心思來試探。
秦氏顯然是后者,滿屋子人,誰最不歡迎的到來,便是這位掌中饋的秦氏了。
燕翎是燕家宗子,便是燕家宗婦,依著規矩,進了門,秦氏就得將中饋權出來,可秦氏輕飄飄這一句話,無異于告訴,這中饋權不想放。
客氣幾句后,三夫人王氏借口離開了,秦氏輕車路招呼其余媳婦嬸嬸牌,寧晏陪著徐氏在一旁喝茶看熱鬧。
午膳過后,老夫人徐氏便客氣道,
“你昨日累著了,快些回去歇著吧。”
這話一出,又惹出好幾聲笑。
又沒圓房,能累著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寧晏不在意地離開了,回到明熙堂,招來一眾下人,給了些賞錢,算是認了個臉,便迫不及待補了個覺,論理不該懶,實則是昨夜沒睡好,又向來有午睡的病,早已昏昏睡,倒頭睡個一個時辰,也不敢貪歡,趕忙起來,開口便問,
“世子爺何在?”
天可憐見,將將梳洗打間出來,便聽到廊廡外傳來靜,不多時,一道拔影出現在廊外,寧晏愣了一下,恭敬地迎了出去。
“世子爺安好。”
燕翎走至跟前,淡淡瞥了一眼,只覺好像又換了一裳,心里頭的是,這新婦好生,總把自己裝扮得那般好看,也未多想,況且,這也算不得病,便頷首應了一聲,隨后想起自己的來意,在醞釀用語。
丫鬟們不敢抬頭,寧晏靜靜著他腳尖,略生幾分尷尬。
總不能干杵在這,便含笑道,“世子爺,您請進去喝一口熱茶吧。”話落,尷尬便更甚了,論理,這里是燕翎的屋子,如今被霸占著,反客為主似的。
好在燕翎也沒說什麼,大步邁了進去。
寧晏隨后踏屋,如月待要跟進去伺候,卻被如霜拉了拉,朝努了努,如月明白了,無聲笑了笑,兩個丫頭靜靜侯在門口。
寧晏這廂請他進來喝茶,也不能上說,尋到長條矮幾上,挑個一只天青仿汝窯的瓷杯給燕翎倒了一杯茶,回要遞過去,卻見燕翎立在明間當中,四打量屋子。
寧晏順著他視線轉了一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世子爺,可是哪兒不妥?”
燕翎視線轉了過來,眼神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里明明是他最悉的地兒,也是平日起居的屋子,一夜之間仿佛變了樣,充滯著陌生的東西。
他自小獨來獨往,忽然間多了個妻子,十分不適應。
隨后便搖了搖頭,“無礙。”
寧晏大約猜到他幾分心思,微微苦笑。
如霜不過將日常用擺了些,還有更多擱在廂房的箱子里,也是初來乍到,不悉,不敢隨意更改。
兩個人都像是著石頭過河。
寧晏將茶遞了過去,燕翎接過握在手中,在靠北的圈椅坐了下來,寧晏原是站著的,看他模樣似有話要說,便干脆坐在他對面,二人當中隔著一張桌,桌子是黃花梨木的高足桌,于燕翎來說,高度正好,適合他擱手,寧晏坐在旁邊,卻顯得有幾分小,這麼不和諧的一幕,生生充斥著疏離與默然。
燕翎握著茶杯并未喝,扭頭看了寧晏一眼,凝眸道,
“昨夜事出有因,外祖母病急,誤了吉時,你見諒。”
屋子里的話,外頭的如霜聽得分明,不由暗暗癟了癟,事先忽略小姐,事后又不痛不說一句見諒,這樣的把戲,在寧家看多了,原來姑爺與寧家人也沒甚區別。
如霜替寧晏委屈。
寧晏心底沒半分波瀾,面上溫順乖巧道,“世子爺言重,太后子要,”并未將這廂放在心上,反倒是問起了于而言更為要的事,
“我初來乍到,怕無知犯了錯,敢問世子爺可有什麼忌口的東西,或忌諱之事?”
燕翎某種程度來說是上司,想要過得舒坦,第一要務是不能惹惱了他。
燕翎腦子里將這句話認真過了一遍,實在想不起自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便道,“沒有,你隨意便好。”
寧晏聽了這話,完無缺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這就犯難了。
這些年因長姐的緣故,平日下人議論最多的外男便是他,耳能詳的便是燕世子如何生人勿進,不茍言笑之類。寧晏心里想,這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定是極難相,是以先問了他的忌諱,知道哪兒是坑避開便是。
如今得了一句隨意,寧晏暗自苦。
這意思是,今后得小心堤防,謹慎試探,這日子沒法過了。
寧晏心里多生了幾分頹喪,氣氛不知不覺冷落下來。
燕翎待在這里也如坐針氈,他實在不適應自己屋子里出現一個滴滴的姑娘,更做不到在不悉的況下,與一個陌生子同床共枕,想必也是不愿的,否則昨夜也不會一人先睡下,便起道,
“我書房還有要事理,你好生歇息。”
旋即擱下茶盞,頭也不回離開了。
隨著他離開,一屋子尷尬離,寧晏也松了一口氣。
樂得不伺候祖宗。
即便如此,寧晏還是喚來伺候燕翎的老嬤嬤,問了燕翎的起居習慣與喜好,這一日晚膳,吩咐小廚房給燕翎單獨做了膳食。
只是到了次日,一整日不見燕翎蹤影,寧晏再次犯了嘀咕。
明日便是回門宴,長姐與三皇子也在同一日歸寧,也不知燕翎愿不愿意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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