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路,孟黎窩在后排,雙手抱著胳膊,腦袋斜靠在椅背著窗外一言不發。
窗外霓虹燈一路蜿蜒到馬路盡頭,一眼去,像一條五彩斑斕的巨龍,盤旋在鋼鐵建筑的森林間。
朦朧燈影下,孟黎眼前漸漸浮現出三天前的畫面。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上午,舞蹈團剛排完新編舞蹈《夏夜》的隊形,朱憐是丁蕓的得意門生,比孟黎大一歲,毫無疑問,這次的領舞再次定了朱憐。
孟黎在舞蹈團名聲不大好,即便實力強,依舊得不到團里孩的喜歡。再加上脾氣暴、格差得罪了不人。
朱憐的行為事則跟孟黎于兩個極端,孟黎有多惡劣,朱憐就有多和善。
久而久之,孟黎便了舞蹈團里的邊緣人。
宣布朱憐為領舞的那個下午,孟黎跟朱憐有過一段短暫的不愉快。
空無人的洗手間里,水龍頭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刺骨的冷水沖擊在孟黎臉上傳來陣陣刺痛。孟黎佝僂著腰肢、手撐在盥洗池將臉抵在水龍頭下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
水滴砸進眼里,像被蜂麻麻地蟄過,即便眼睛疼到布滿,也只是微微皺眉。
沖到一半,隔壁隔間傳來沖廁所的聲音,隔間門打開的瞬間,孟黎及時起關掉水龍頭,人站在鏡子前輕輕了兩口濁氣,任由滾珠似的水漬順著臉頰往脖子里掉。
朱憐出來見到這幕,急忙走到孟黎旁,手抓住的胳膊,滿臉關切問:“小黎,你沒事吧?”
“是不是剛剛老師把領舞名額給了我你不高興?我已經跟老師提了,你比我更合適做領舞,所以我推薦你——”
話音未落,孟黎忽然扭過頭,神不明地掃向朱憐,瞥見朱憐臉上毫不掩飾的愧疚,孟黎抓了把漉漉的頭發,面帶好笑問:“朱憐,你在可憐我?”
朱憐立馬搖頭否認:“小黎,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這想法。”
“我只是覺得我目前并沒有能力做這個領舞,老師對你太苛刻了。現在的你完全有能力獨舞。老師是因為對你期待太高才這麼嚴厲吧?”
孟黎著鏡子里渾狼狽的自己只覺得朱憐是在嘲笑。
一個外人又怎麼知道丁蕓對有多厭惡,厭惡到看到都覺得礙眼。以前也自欺欺人地騙自己丁蕓對狠只是希有出息。
可等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謾罵、冷眼以及毫不修飾的嫌棄。
怎麼還敢期待丁蕓對有所期待呢?
想到這,孟黎收回眼底的疲倦,出冷漠的底,扭頭矢口拒絕朱憐的好心:“朱憐,我想要的我自己會爭取,你的好心請留給別人,我不需要。”
孟黎走之前其實見過朱憐的另一面。
談話結束,朱憐臨時接了個電話,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了什麼,一向矜持的朱憐居然低三下四地祈求對面的人不要生氣,甚至對著電話了好幾聲主人。
孟黎并未在意這件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朱憐人死在自家公寓,被作為第一嫌疑人帶進警察局孟黎才知道那是倆的最后一次談話,也是最后一次見到朱憐。
說不震驚是假的,可震驚之余是一次又一次的詢問,一次又一次的審訊。
問到最后孟黎提到那些翻來覆去說過的答案自己都想吐了。
可沒想到,除了警察,最先興師問罪的不是別人,而是丁蕓——了二十多年母親的人。
且一錘定音,毫無顧慮地要將送出國。
有那麼一瞬間,孟黎想要質問丁蕓——
送出國難道的名譽就能洗清?
還是說,丁蕓本不在意的名聲?
思緒到這,孟黎眨了下酸的眼皮,著聲問駕駛座的丁蕓:“丁士,有我這麼個兒是不是失敗的?”
前排的丁蕓愣了愣神,神平靜地轉移話題:“你爸在家等著,回去跟他打聲招呼就走。”
孟黎眼中剛升起的期待一下子消失殆盡,遲鈍地點了點頭,轉過臉,抱著手臂,面無地著窗外寂靜漆黑的夜。
——
穿過一個個路口、紅燈,那輛京a開頭的奧迪最終停在了某高檔小區地下車庫。
引擎熄滅那瞬,孟黎推開車門,拎著包,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閉前一秒丁蕓也走了進去。
母倆各自站領一個角落,中間的距離遠到仿佛隔了一道銀河。
封閉空間里到都是骨的陌生、窒息。
紅數字在這場無聲的硝煙中緩慢且遲鈍地跳著,時鐘好像被人刻意撥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延長到了最深。
電梯抵達26樓的前一秒,丁蕓上前兩步,出聲住準備出去的孟黎:“孟黎,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孟黎聞言,邁出的左腳緩慢收了回去,抿了抿,回頭著丁蕓那張充滿疑的面孔,忽然不控制地笑出聲。
笑到眼角泛起淚,才收住笑,搖頭否認:“除了對我自己,我對其他人沒有任何不滿。”
滴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孟黎別過臉,抬起頭顱高傲地走出電梯。
回到住,孟南明已經在家等候多時。
孟黎一進門就被他進了書房。
書房里孟南明著站在書桌前緘默不語的孟黎連嘆了口氣,嘆完,孟南明挲著手心,遲疑發問:“閨,在里面沒什麼委屈吧?”
“爸爸不對,到現在才趕回來,讓你累了。”
“你媽的決定我聽說了,雖然你的事一直都是你媽在心,可爸爸還是想問問你自己想不想去英國?”
孟黎繃的那線突然破防,捂住,強行憋住淚,抬頭對上孟南明飽含關切、心疼的眼神,倔強道:“我好的,謝謝關心。”
孟南明著孟黎臉上明晃晃的排斥,卡在嚨的話像被粘稠的膠水堵住了似的,到最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
孟黎從書房出來就被丁蕓催促著收拾出國要用的東西。
走進臥室,床上堆滿了七八糟的雜,地上滿是零零碎碎的東西。本來寬敞的空間是被塞得無下腳。
孟黎在臥室門口看了幾眼屋里凌的狀況,扭頭走向客廳。
伴隨著劈里啪啦的聲響,孟黎拖掉拖鞋,赤著腳,一屁陷進客廳沙發。
神疲地靠倒在扶手,睜著眼迷茫地著頭頂的天花板。到眼睛酸,轉過臉將目落在茶幾。
就這麼一個眼神,便掃到擺在茶幾角、用著老土包裝塑封著的茶葉以及一些說不出名字的土特產。
孟黎瞥見包裝上標的“西川特產”四個字,腦子里忽然冒出張剛、著兩分邪氣的面孔。
沉片刻,孟黎爬起,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打開地圖搜索“西川”的地名。
北城—西川,距離1757公里,駕車時長18小時。
孟黎看著上面的數字,腦子里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要去西川。
念頭一起,孟黎迫不及待爬起,疾步走進臥室,翻出行李箱,拉開拉鏈,將柜里的服一骨碌地裝進行李箱。
裝完,孟黎拿上車鑰匙頭,甩開門,轉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丁蕓察覺到靜急忙跑出去追,追到電梯口,丁蕓著緩緩合上的電梯門氣急敗壞質問孟黎:“孟黎,你大晚上跑哪去?你給我回來!”
孟黎站在電梯,看著氣沖沖的丁蕓,冷靜自持道:“西川,我要去西川。”
丁蕓緩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西川是哪,看到要走的孟黎,丁蕓急忙手按電梯試圖阻止孟黎。孟南明出來見到這幕,嘆著氣勸告丁蕓:“想去就讓去吧,總比出國好。”
“我在西川認識幾個人,去了還有個照應。那地方網絡也不大發達,去那靜靜心也好。”
丁蕓見電梯不斷飛速下行,知道為時已晚,只能憋著氣罵孟南明:“父倆沒一個讓我省心!”
——
孟黎出電梯,拎著行李箱直奔出庫最深。
走到車庫盡頭,孟黎繞到那輛紅系的JEEP越野車前,將行李塞到后座,繞過車頭,爬上駕駛座系上安全帶,啟引擎踩下油門,一溜煙飆出車庫。
車子開出城區,孟黎打著導航,上高速一路往西走。
從晚上十點一口氣開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半。
前半段路暢通無阻、順順利利,結果在臨近西川不足半小時的路程,在一個九十度彎的彎道跟一輛皮卡車迎面撞上。
皮卡車主見撞上來,下意識往邊上躲,可惜孟黎速度太快,再怎麼躲還是撞到了前保險杠。
力關系的影響,孟黎也被震了幾下,額頭撞到車窗疼得半天緩不過神。
再加上徹夜未眠的趕路,此刻的全憑一口氣撐著。
沒等下車理,對面的車主已經推開車門,一瘸一拐、里罵罵咧咧地朝走來。
車主是個胖子,穿著黑t、運,留著一頭長發,手腕戴著一串菩提子,表兇神惡煞的,不像個好人。
在胖子靠近前,孟黎降下車窗先發制人問:“賠多?我趕時間。”
胖子一愣,瘸著走近孟黎的車,著姿態囂張的孟黎,胖子了下,氣到不行:“不是,妹妹。”
“咱先不提賠償的事。就這責任主的事也是你全權負責?妹妹,你這是彎道占道加超速行駛啊。還有——”
孟黎從儲箱里掏出錢包,從里取出五張紙幣,扭頭問胖子:“五百夠嗎?”
胖子氣到撓額頭:“不是妹妹。這不是錢不錢的事。”
孟黎無視胖子的緒,繼續問:“不夠?一千行不行?”
胖子氣到說不出話:“你怕不是——”
孟黎面上的耐耗盡,抬眸看看對面破破爛爛、臟兮兮的皮卡車,從包里掏出一疊紙幣扔出車窗,輕飄飄開口:“兩千,總夠了?”
這一次沒等胖子開口,孟黎扔了錢,直踩油門開出十幾米遠。
胖子站在原地看看走人的孟黎,又看看地上散落一地的紙幣,掏出電話,對著微信好友備注為“碩哥”的人一頓吐槽:“哥,我服了。我今天出門沒看黃歷,遇到個人傻錢多的神經病。就我在新路彎跟一的撞了,結果——”
半小時后,孟黎打著導航開進西川唯一一家修車行。
說是修車行,進去就一院子,院子盡頭是一間由廠房改造過的修車間。
院子擺滿了廢棄的胎、喝空的啤酒瓶,墻角停了幾架還沒理過的托車、一輛五新的面包車,面包車上滿是細小的劃痕。
水泥地面到都是殘漬,有的汽油、洗車后的水痕,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殘渣。
孟黎看到這環境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推門下車。
腳踩在水泥地,孟黎看著空的院子一步一步走進廠房。
廠房里也糟糟的一片,里面除了擺滿了修車用的工,還有幾輛新托,中間擺了一輛修到一半的銀灰面包車,牌子跟院子里那輛一樣。
面包車被卸了倆子,看著像沒有臉的怪機。
孟黎抬走進去,越過地上擺放凌的工,一眼瞥見面包車對面一米五高的、梨黃收銀臺。
收銀臺上擺了臺老式電腦、計算、兩瓶礦泉水以及一包了一半的黃鶴樓。
收銀臺旁邊擺了張簡易單人床,被子被主人踢到角落,顯得凌不堪。
孟黎沒看到人,下意識喊了聲:“有人嗎?”
回應的是一陣沉默。
孟黎在原地站了幾秒,邁開準備離開。
腳步剛邁開兩步,面包車底突然冒出一道磁啞的嗓音:“幫我拿下扳手。”
孟黎一愣:“什麼?”
底下的人耐著子解釋:“扳手,收銀臺旁邊那木箱子里。”
孟黎緩了緩呼吸,鬼使神差地走近工箱,打開箱蓋,看著里面大大小、外貌奇特的工滿臉懵。
許是半天沒聽見靜,面包車底下的人了口氣,慢慢從里鉆了出來。
孟黎聽到靜條件反回頭,回頭便見男人穿著黑背心、黑,頂著一飽|滿的、發,渾汗噠噠地朝近。
走近的瞬間,孟黎清楚地看到那張臉長什麼樣。
寸頭下,那張臉朗立,眉濃有型,眼神犀利有神,淺薄淡漠。
在男人近前,孟黎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察覺到的小作,抬手了把汗水,彎腰撿起工箱里的扳手,目落到神慌無措的孟黎上,上輕描淡寫問:“你認不到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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