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櫨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是最悉的場景：木制畫架橫七豎八地堆在地板上，每個畫架都不十分干凈，沾染著各種；料盒、調板、水桶和畫筆堆了一地；垃圾桶里塞滿了一團一團染了料的衛生紙。

　畫室里平時都是那樣雜的，只有應付老師檢查時，他們才勉強把畫收拾好。

　但老師一走，用不上半個鐘頭，東西又會攤開來擺得到都是。

　黃櫨一直在畫，耳邊總有不同的聲音重復著同一句話，“你沒有天賦”“你沒有天賦”“你沒有天賦”“你沒有天賦”......

　很急，仿佛有什麼催著，讓停不下來。畫筆一下一下落在畫布上，畫到最后，黃櫨認出了畫面上的圖案，那是參展后一直無人問津的那幅作品。

　黃櫨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薄汗。

　睜開眼，發現自己于全然陌生的環境——

　灰為主調的臥室，墻暗紋致，陳設考究。不過分單調，也不繁復雜。搭配得極為舒適，是一眼看上去就會喜歡的風格。

　畢竟有錢人很多，把昂貴的實木家不分風格胡買回來堆在家里的，大有人在。比如爸爸黃茂康，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眼前的裝潢在審上甩了黃茂康好幾條街。

　這里應該是孟宴禮家。

　黃櫨的行李箱不知道被誰收拾好，一起帶了過來，正安靜地立在墻邊。連從海邊撿到的那個小海螺都沒落下，和幾盒冒藥一起，放在床頭。

　落地窗外浪花涌的海面上，彌漫著一層薄霧，顯得景不真實，像玄幻劇里云霧繚繞的修仙神境。

　剛退燒，頭腦不算十分清晰，黃櫨對著眼前場景懵了一會兒，才堪堪想起來，自己好像是輸過。

　舉起右手，手背上果然著兩條醫用止膠帶，床邊立著的帽架上掛著還沒被收走的輸瓶和吊針。

　約記得，有人用力握穩了的手腕，安說：“別怕，只是輸，很快就好了。”

　也許是醫生，也許是孟宴禮。

　手機不在邊，屋子里也沒有鐘表，黃櫨不知道時間，但覺得自己給人添了不麻煩，不能再懶在床上，應該去道謝。

　還好這間臥室帶了獨立衛浴，黃櫨從行李箱里拿了一套服，簡單收拾過自己，從房間出來。

　在二樓，出門時正好看見樓梯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幅長近2米的油畫。黃櫨認識這幅油畫，是近代很有名的一位國外畫家畫的。

　油畫整也是灰調，和孟宴禮這間房子風格十分契合。

　這要是真品，得多錢啊？

　由于對自己所學專業的敏，下樓時黃櫨還在腦子里羨慕著，腦海里一堆“0”。

　“咦，黃櫨，你醒啦？”

　坐在客廳里的楊姨看見黃櫨，起，出欣喜的神。

　楊姨很親切地拉住黃櫨，用手探了探黃櫨的額頭：“怎麼樣？有沒有覺好一點？好像是退燒了呢。”

　黃櫨鞠躬，真誠道謝：“楊姨謝謝您，我好多了，給您添麻煩了。”

　“哎呀，客氣什麼。這兒只有我和宴禮，能多個人熱鬧熱鬧我可高興了。”

　楊姨拉著黃櫨的手，“我猜你早晨一定沒吃東西，午飯時想你起來吃飯，但醫生說不用，等你睡醒了再吃東西也好。不敢給你吃油膩的，我給你煲了蔬菜粥，放了。離晚飯還有一陣子呢，來，跟楊姨到廚房吃一點，墊墊肚子。”

　黃櫨的爸媽離婚早，黃茂康又是個以事業為重的男人，整天不在家，家里的阿姨只負責定期來打掃衛生。

　從小學起吃飯就是跟著校外看護班，很有人這樣悉心地照顧過，讓覺得心里很溫暖。

　“楊姨，您知道我手機放在哪里嗎？”

　黃櫨撓了撓耳垂，“我想先給爸爸打個電話。”

　“喏，那邊。”

　楊姨笑著沖客廳茶幾上努了努，“已經充好電了。”

　黃櫨當時不知道，讓楊姨備好蔬菜粥的人，是孟宴禮；也不知道，給手機充電的人，還是孟宴禮。

　只是直覺應到，楊姨燦爛的笑容里，應該除了為的冒好轉這件事，還在為其他的什麼事而有些開心。

　那時候黃櫨對這棟別墅里的一切一無所知。

　無從知曉這位從小照顧孟宴禮長大、把孟宴禮當自己的孩子在照顧的阿姨心里，多麼迫切地希生活中能有一些改變，好讓他能有希從過去的霾中真正走出來。

　雖然連楊姨自己，都無法真正走出來。

　電話那邊，黃茂康依然在忙，周遭嘈雜。

　但也許是因為黃櫨生了病，黃茂康從充滿喧嚷的地方避到安靜，多和黃櫨說了幾句。

　他問生病有沒有好一些，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黃櫨再堅強，也到底是20歲的孩子。

　被爸爸這麼關切地問了幾句，背過去抹了抹眼淚。

　掛斷電話前，說：“對不起爸爸，讓您擔心了，下次我會記得及時給手機充電的。”

　站在廚房門口等黃櫨的楊姨，聽見的話一陣心酸。

　楊姨想，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黃櫨始終想當面和孟宴禮說一聲謝謝，但孟宴禮一直沒面，這房子太大了，黃櫨連他在哪層都不知道。

　爸爸在電話里說，讓就住在孟宴禮家，過些天如果爸爸忙完了，也會過來一趟。

　令到不好意思的是，如果孟宴禮是自己的朋友，當然可以心安理得住下。沒事時請朋友出去吃吃飯飯、看看電影，一起喝茶什麼的，有的是道謝的好方式。

　但孟宴禮是爸爸的朋友，真的論起來，算半個長輩了，請吃飯買茶這種就顯得有點太小兒科。

　黃櫨在畫室群里發了一句：

　【給長輩添了麻煩，怎麼謝比較好？】

　因為是暑假，同學估計都閑著，群里瞬間就熱鬧起來，七八舌說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正經給主意的。

　有人截圖了百度的一堆過于文藝的謝話語，黃櫨看了幾眼，覺得自己就是照著念，都不一定念得不利索。

　大家都用文字談，只有仲皓凱發了一段語音。

　黃櫨點開，仲皓凱仰著語調在那邊說：“謝長輩有什麼難的，你就給你那長輩，那什麼，高歌一曲，‘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孟宴禮家只有楊姨和孟宴禮兩個人，極為安靜，黃櫨嚇瘋了，生怕被聽見，一把捂住手機，手忙腳地把語音關了。

　群里一片“哈哈哈哈”，也不好意思當著別的同學面發飆，私信給仲皓凱，問他是不是有病。

　仲皓凱這個人不知道什麼病，每次被罵完，都還高興，回了黃櫨一串18秒的笑聲。

　黃櫨想掐死他。

　但過了一會兒，仲皓凱又發：

　【哎，不是說給我拍海景照片嗎？】

　【我海景呢？】

　黃櫨懶得理他，干脆沒回。

　窗外霧又濃了些，已經看不清遠山，只有海水潺潺。

　能聽見樓下廚房里排煙機的響聲，楊姨應該已經在開始準備晚飯了。

　黃櫨滿腹心事，總覺得麻煩了孟宴禮這麼多，一直到晚餐時見面再輕飄飄地說一聲謝謝，這樣太失禮了。

　想來想去，決定在開飯前去找孟宴禮。

　這棟別墅三層。

　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餐廳還有楊姨的起居室，二樓有7、8個房間。

　黃櫨準備先從二樓找起。

　出了房間，黃櫨對著那幅油畫，沒忍住，出手機拍了一張。

　走到每一間房間門口，無論房門閉合或者敞開，黃櫨都會禮貌地叩三下，然后探頭進去問一句：“孟叔叔，你在嗎？”

　樓梯旁有一扇房門始終關著，黃櫨敲了門，然后推開一半，探進去半個子：“孟叔叔......”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卡在嗓子眼里。

　黃櫨沒想到這會是一間浴室。而且，一整間，比家里的臥室更大的空間，全部都是浴室。

　浴室里彌漫著淡淡的沐浴或者洗發水殘留的木調清香，淺灰的瓷磚墻上掛著一件或是睡袍或是浴袍的服。

　方形浴缸里倒是沒有水，也沒有人，但黃櫨還是有種闖了別人私人空間的覺，一時怔忪，不知道怎麼辦。

　家里安靜習慣了，突然多一個人的存在，有一些聲音不需要刻意留心，就能聽得到。

　孟宴禮在三樓跑步機上漫步，只有一只耳朵戴了耳機，聽見黃櫨挨間屋子敲門，似乎在找他。

　他正在看架在跑步機前的平板電腦里的文件，聽見聲音時，腦子還沒從文件里轉出來，延遲幾秒，才關了平板和跑步機，從三樓下來。

　黃櫨就在樓梯旁邊的浴室門口，一手扶門把手，一手扶門框，探了半個子進去。

　孟宴禮站到后：“黃櫨。”

　突然聽見后的聲音，黃櫨嚇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同時轉。

　沒想到孟宴禮在后這麼近的位置，轉過頭，差點撞到孟宴禮的下頜。

　孟宴禮似乎下意識仰頭躲了一下，但他這個作，黃櫨的視線里就只剩下了他結。

　有那麼一個瞬間，黃櫨突然想起雕塑系同學做的粘土頭像。當時有人去雕塑的脖子，吐槽那個同學脖子做得有點別扭。

　被吐槽的人不承認，撞開他們嚷嚷著：“別他媽，男人的結不能，懂不懂！”

　黃櫨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男人的結為什麼不能？

　可能是見黃櫨走神，孟晏禮抬手在眼前打了個響指：“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