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關系實在有意思。

　表面上看來，只是單純的家中長輩帶晚輩來尋醫，可一些細節之，包括護衛對二人的慎重程度，卻無不顯示出，徐征這個小輩份還在王道長之上。

　可真要說王道長對他這“侄兒”有多恭敬，這恭敬和關心又未免太過淺薄，甚至連仔細遮掩幾分都不愿。

　傅長寧甚至覺得，哪怕徐征就這麼死在村子里，王道長也只會象征地嘆息兩聲禍福有命、一切皆是緣數，便繼續他的游山玩水。

　想到這，傅長寧心念一。

　如此想來，這句話，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時候提起，不像是關心，倒像是……在鋪墊什麼。

　結合昨日觀察到的護衛間的向，以及“聽”到的徐征邊那幾個人的談話，傅長寧心中有了判斷。

　什麼尋醫看病，怕不是，要徐征刻意“病故”吧？而那徐征，想必也不會引頸就戮。

　這兩年，隨著神識不斷壯大，思考這些對傅長寧而言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思緒轉得飛快，轉瞬間，又回首和李小玉繼續說話。

　心下則另分出幾分心思，想著等下去藏書館該往哪塊兒找書。

　昨夜《易學三解》也被抄完了。

　想到這，傅長寧便有點發愁。

　這兩年下來，館中能用作觀想的書籍基本都被抄遍了，眼下也只能翻翻那些犄角旮旯，看有沒有什麼網之魚了。

　實在不行，大概會選擇離鄉游歷，邊四游玩邊搜集可用書籍。畢竟眼下的，早非吳下阿蒙。

　練氣二層放在修仙界也許不夠看，但在凡界卻是綽綽有余的。

　回到李家時，李文晴姐弟已經離開去了鎮上姑姑家，李三勝將新打好的一批凳子送去買主家，家里只有吳氏和兒李文軍，以及兩個陌生男人在。

　傅長寧記極好，一眼認出這兩人中的一個是昨日竊聽到的徐征的心腹。

　不過他此刻的狀態，著實讓有些驚訝。

　只見這護衛約莫十七八歲大，形高瘦，在和旁那人對比下顯得尤為白皙，可眼下，他的臉上卻布滿了消之不去的紅疹，瞧著極為可怖。

　這年五本也稱得上一聲俊朗，可眼下，卻盡數被這紅疹給毀了，難怪他冷著張臉，一副即將炸的火藥桶模樣。

　吳氏在一旁小心賠笑：“二位放心，我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干凈衛生，房間都是用艾草熏過的，絕對不會出現那些咬人的蟲子蜘蛛什麼的。”

　原來這年名左淵，昨天第一個被安排寄宿，住在一戶離村長家很近的人家家里。誰知他皮，當天夜里被蟲子給咬了幾口，引發風疹，這才有了這一臉紅疹。

　這事今兒一早就鬧開了，也不知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最終王道長妥協一步，將原本還沒有住的護衛給換去了那戶獵戶家，這左淵則被安排來了屋子相對干凈整潔的李三勝家。偏生今天一天傅長寧都跟李小玉在一起，是以現在才知道這事。

　雖然大家伙兒私底下都在嘀咕一個護衛怎麼這麼多事兒，但不管怎樣，錢都到手了，剩下的自然也就不關他們的事。

　只有那眼明心亮的才清楚，這人手掌白皙細膩，生慣養得哪像個常年習武的護衛武夫，分明是個喬裝打扮的公子哥！

　見傅長寧進來，三人同時投來視線。

　吳氏賠著張笑臉，給左淵和另一個護衛介紹道：“兩位還沒見過吧，這便是我那養，也就是……”

　左淵不耐煩地打斷：“不就是傅神醫孫嗎，我們當然認得。”

　吳氏臉僵了下。

　另一個護衛也看過來，客氣地問候了聲：“長寧小姐。”

　傅長寧神如常，向兩人點頭，而后對道：“李嬸，我下午想去藏書館做功課，可能要晚上才回來。”

　吳氏這時候不得不出現，忙道：“去吧去吧。”

　轉頭招呼著兩人看房間去了。

　傅長寧回房后，先是整理了一番書籍典義，取了紙筆，把《易學三解》也一并放進布包里，便準備去藏書館。

　準備出門的時候，猶豫了下，停頓許久，還是轉過去，在一個小藥屜子里翻出一瓶藥膏來。想了想，另出張紙，寫下注意事項，而后才去敲了那左淵的門。

　左淵來開門前還以為又是那啰嗦來啰嗦去的吳氏，臉上的不耐煩已經顯了大半，結果打開門，才發現面前本沒人。

　他愣了下，視線往下一低，才發現是那個姓傅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只有他腰高，生得靈秀可，白糯一團，神不見怯生，只平靜出手，遞給他一瓶藥膏。

　“這個，可以消紅疹。”

　左淵委實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去接，聲音都有點變調：“謝——謝謝啊。”

　傅長寧點頭，轉走了。

　左淵站在原地半晌，心里那點氣突然就沒了，有點說不出的覺，他居然，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可憐了？

　他挲著藥瓶，心氣莫名順了下來。

　不過，這藥，怕是暫時不能用了。

　他看向窗外，過層層矮屋，向村頭村長家的方向，目逐漸變得有點凝重。

　敗在此一舉，希，不要有所變故才好。

　那廂，問尺實在好奇，繼冷戰一個時辰零三刻后，它終于忍不住主開口了。

　“他那個紅疹，明顯不是被蟲子咬的。”

　傅長寧拎著布包往藏書館走，神識傳音：“我知道。”語氣平靜，“他應當對某樣東西過敏，那紅疹是刻意用過敏引發的風疹。可能他們本來也沒想弄得這麼嚴重，可沒有大夫，沒控制好。”

　問尺不解：“那你為什麼還……”

　依它看，這群人就是不作不死典范，有什麼好幫的？

　傅長寧：“幫忙需要理由嗎？如果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你可以認為是醫者仁心。”

　這就是說它冷咯？

　問尺氣結，又不想搭理了。

　傅長寧的醫是跟爺爺學的，但老實說，有點半吊子。畢竟爺爺去世時才七歲，再是耳濡目染，認知水準也有限。

　爺爺留下的醫書不多，這些年也陸陸續續看了些，可沒出過診、看過病，終究缺了幾分沉淀。上次的藥茶，真要說起來，還是占了靈氣灌溉的便宜。

　這藥膏還是偶然一次翻爺爺留下的行醫手札看到，據上邊留下的方子配的。

　找了許久的藥，才配這一小瓶。

　配的時候，想的是吳氏對花過敏的事。

　可等配完了，卻也沒必要送出去了。

　雖說不手這些人之間的事，可眼下琢磨著離開，這藥膏給了有用之人也好。

　總好過放在那里，白白浪費。

　傅長寧約能猜到，這些人大概是想借著風疹的由頭，把左淵合合理地從王道長的監視下出來，去做別的事。

　畢竟在他們眼里，王道長是能辟谷數年滴米不進的“神仙”，很難保證沒有什麼特殊手段。

　但他們要做什麼，傅長寧就不知道了。

　再聰明也沒法憑空臆測。

　不過，不管要做什麼，總歸，只要不影響到和邊的人就好。

　這個念頭，在夜里丑時被徹底推翻。

　一整個下午，傅長寧都待在藏書館里，能翻的書都翻過了。

　可大周國本就崇尚儒學制道學，便是如今道學隨著京中道觀到天子重而崛起，卻也沒到能著書立說且廣為推行的地步，能堅持用上兩年已是不易。

　人有窮有盡，天公地理，傅長寧接得很平靜。

　在放下最后一本書時，已然做出了決定。

　——要離開李家村。

　為著這個，傅長寧很早就離開藏書館回了李家，今夜也難得的沒有修煉，而是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但睡著并不代表注意不到外界的況。

　約莫亥時的時候，隔壁左淵的房間便傳來了些許靜，片刻后，有人踏著窗欞離開了李家。

　他也許自以為聲音很輕微，可卻瞞不過如今已經練氣二層的傅長寧的耳朵。皺了皺眉，沒搭理，翻繼續睡。

　一直到丑時，傅長寧心頭突然浮現一種強烈的預。

　咚咚——

　心臟劇烈地跳起來，像是有什麼極為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這是修煉之人常見的天人應。而放在傅長寧上，更是尤為明顯。

　從夢中驚醒，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穿往外趕。

　天河珠的問尺被嚇到，也顧不得自己還在單方面冷戰，連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它看著雙眼泛著嚴重紅、整個人神恍惚的傅長寧，心里一個咯噔。

　傅長寧形容不清自己此刻的心。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臟咚咚咚地如同一柄巨錘在腔里砸，一聲比一聲快，一種全的都將凝結的恐慌如影隨形地伴隨著，讓整個人恍恍惚惚不知所往何，只能茫然著跟著那念頭跑。

　從村里，到后山。

　從山下，到山腰。

　沒學過什麼有用的法，問尺說法得搭配功法，不能隨便學。

　于是便只能全力運足靈氣，向遠方掠去，甚至顧不得任何消耗。

　終于，看到了前方的目的地。

　那塊，最悉不過的地方。

　爺爺的墳地。

　泥土新翻，棺蓋半開，白日里才見過的王道長佝僂著腰。

　恰逢月被烏云籠罩，沉沉夜下，他的臉被映襯得如同鬼魅般森冷可怖，踩在墳里低頭翻著什麼。

　他在刨墳。

　掘尸。